戚晏靠在书案边,缓缓闭上了眼。
胸腔中有种酸涩的冲动,分不清是快意还是苦痛,是迷茫还是委屈,那感?受攥住了他的心脏,抑住了他的呼吸,过分鲜明,又过分强烈,似乎有什么积压已久的情绪冲出阻碍,破土而?出,让他连基本的体面都难以维系。
一时间?,戚晏头晕眼花,纸上的比划扭曲变形,他文采名列一甲第三,却读不懂那上面的几行文字,更不知道它写了什么,戚晏的手也抖的厉害,薄薄一张纸重若千金,竟然无法将?它拿起来。
他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了。
萧绍用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平章?”
这一声像是唤回了他的神智,戚晏深吸了一口气。
许久之?后,他忽然开口,哑声道:“陛下……可以听我说两?句话吗?”
这话很?奇怪,还挺不守规矩,远不是一位宦官应该对君王说的,但戚晏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经思考便说了出来。
语调很?轻,还带着鼻音。
萧绍心中微痒,像被什么挠了一下,他在戚晏身?边坐下:“你说吧。”
戚晏垂下眸子,轻声开口:“我小?的时候,父亲还没做官,他买不起京城的房,我们一家寄居在京城南边山上的寺庙,从山顶往下看,可以俯视整个皇城。”
“那时我骑在他脖子上,父亲他指着皇城某处和?我说,‘那是天?下读书人?最向往的地方,只有最出色的读书人?能出入其中’,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内阁。”
“我问父亲:‘最出色的读书人?,该有多出色?’,我的父亲哄我,说:‘像我的晏晏这么出色的读书人?,长大以后一定能进。’”
“他说他从小?愚钝,不如我这么聪明,他不求进内阁,只想做个清流御史,两?袖清风,为民请命,不求青史留名,只求无愧此生……”
说到?这里,戚晏微微一哽,声线发抖,又很?快平复下来,再次道:“他说,入内阁这件事,要交给他的儿子,那时,是我第一次知道内阁。”
“我就问父亲,如果我以后真入了,有没有奖励?那时我特别爱吃京城同兴堂的糕点,可那糕点昂贵,母亲不舍得给我买,我就央求父亲,说如果我真入了内阁,我能不能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今天?吃梅花糕,明天?吃桂花糕,全部吃上一遍,日日不停?”
“我的父亲仰天?大笑,说到?了那时候,他就把同兴堂给我买下来,还要带上母亲回老家,给祖坟上香。”
“我就问他,为什么带上母亲,却不带上我呢?如果我入了内阁,不该带上我吗?”
“他摸着我的头顶,说‘那时候你就走不开了,你是君王的左膀右臂,是治理天?下的人?,天?下又那么多重要的事情等你决断,祭祖这种小?事,交给父亲和?你母亲就好’”
戚晏抑着嗓子,说话断断续续,若是一般的君王大概是没空听内侍将?这些有的没的,但萧绍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安抚地摸着他的脖颈,既不评论,也不打断,任由他继续往下。
“后来我读书开蒙,父亲的官越做越大,他领我去见宋太?傅,说那是本朝大儒,天?子老师,我在他门下学习,那么多个弟子,宋太?傅最喜欢我,他总是捻着胡须,说‘此子的资质,以后当?入内阁。’”
“我也觉得,我当?入内阁。”
“我不及弱冠,就中了探花,论文采,天?下读书人?,我名列第三,当?科状元比我大二十?三岁,榜眼比我大十?七岁,若是同龄,我就该是天?下第一。”
“论资格,我的父亲是当?朝御史,我的老师是当?朝太?傅,我是天?子老师最出色的学生,我若入不了内阁,谁能入内阁?我若不配入内阁,天?下谁配入内阁?”
“可是,可是……”
可是一朝风云变换,他再也没有这个资格了。
他不甘,他怨恨,他委屈,到?最后,所有情绪焚烧殆尽,只剩下死寂一般的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