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之言化作一声叹息。
后颈的汗浸湿了为见面新买的真丝衬衫。林雪球想起老家菜市场的白菜堆,蔫叶子的总要被扒掉几层才论斤称,此刻自己正被那涂着丹蔻的指尖层层剥开,露出芯里发黑的斑点。
“阿姨,我去年刚带团队完成十二亿的并购案。”她抽出烫金名片,指尖压住报告单上那抹刺目的红,“这是我的生殖科主治医师,协和李教授建议我调理半年再评估。”
石磊妈妈的眉挑高了半寸。
林雪球端起凉透的茶,杯沿稳稳对准对方腕表表盘,“就像您说的,婚姻是资源整合。”她抿了口茶,不卑不亢回道:“我去年税后年薪八十六万,目前管理二十人团队,预计五年内晋升 MD,这样的生育成本,您觉得该折现多少进婚前协议?”
对方瞬间脸色铁青。
可林雪球没有尝到半分快感,只觉得胃里在不断泛起酸水。
她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变成了那堆待价而沽的白菜。
方才那些脱口而出的薪资数字和职业规划,不过是为了卖出更好价格而打上的精致包装。
就连眼下想咬牙买下的那间房子,也不过是给自己换了个体面点的展台。
手机在掌心突突震动,林雪球回过神来,她划开屏幕,郑美玲的未读消息一条接一条往上蹦:
要多少?
干啥用?
急不急?
每个问号都像钩子,扯得她眼眶发酸。而半小时前发给石磊的那条“老地方见”,依然孤零零地挂在对话框最底部。
他还在忙吗?忙到连手机都没空看?
二十分钟后,她有了答案。
林雪球推开湘菜馆大门,抬眼就看见最里面的卡座,石磊正拿着纸巾,小心翼翼地为对面女孩擦拭袖口溅到的油渍,那专注的神情就像在核对财务报表上的小数点。
服务员端着热汤从两人身边经过时,石磊条件反射般抬手护住女孩头顶,中指上的戒痕在吊灯下泛着浅白。
林雪球轻笑出声,原来这段时间的手指痉挛根本不是神经衰弱,而是经手过上千份企业财报训练出的风险嗅觉,她的身体比理智更早察觉到了这笔“感情投资”的坏账风险。
愤怒的火苗刚窜上心头,就被一股更强烈的好奇浇灭了。
林雪球不自觉地竖起耳朵,想听听石磊在别的姑娘面前会换上怎样一副腔调。
林雪球轻手轻脚地坐在临近的卡座。
她背对着石磊,落座前飞快地扫了眼他们的餐桌,桌上摆的,是他们每次必点的团购套餐。
可林雪球没想到,桌上的菜才动了几筷子,这场相亲竟已接近尾声。
她没听见前面的对话,只捕捉到那姑娘温柔似水的总结:“刚才半小时里,你说了九次‘我妈说’。”
女孩慢条斯理地擦净嘴角,“预制菜我能忍,但妈宝男不行。” 她往桌上拍了两张百元钞,“这顿 AA 吧。”
石磊呆坐着盯住凉透的夫妻肺片,而林雪球的视线落在他后颈新冒的痘痘上,那是通宵加班时常有的症状,此刻胀得发亮。
林雪球当然知道石磊是个妈宝男,也知道这家湘菜馆都是预制菜。这些她早就心知肚明,却一直说服自己“将就一下也无妨”。可为什么,眼前这个姑娘却连半小时的“将就”都不愿意呢?
林雪球选中石磊那天,他正往保温杯里码枸杞,白衬衫领口浆得能划破手指。
她暗中观察了整整半年:他的公文包永远锁在工位最后一格抽屉,微信头像是没换过那片蓝天白云。北京土著,相貌七分,身高一米七八,父母是退休教授,在财务部朝九晚五。这些要素堆叠成她心中的安全屋,足以粉碎老家萨满手里的铜铃。
当年老萨满说,她命里带驿马,注定漂泊。
念及此处,悲哀再次涌上心头,自己拼尽全力所追求的,不过是一个安稳的家罢了。
安稳的家,有人一出生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