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器材室找到他。他正用碎玻璃划手臂,说这样就不用参加下周的奥数集训。” 茶汤映出他紧锁的眉头,“而他母亲说,伤口不深就别耽误课程。”
茶室陷入短暂的沉默,只剩下小炭炉里松木燃烧的噼啪声。
“孩子是最敏感的 seismograph(地震仪)。”袁星火突然用了个英文单词,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能精确测量母亲笑容里有多少真心。焦虑会遗传,快乐也是。完整的家未必养出健康的孩子,单亲家庭也能培育出向阳花。”
袁星火放下茶杯,抬眼看她。
“林雪球,你希望孩子将来在作文里怎么写你?”
茶香弥漫中,林雪球支着下巴陷入沉思。她抬眼时,发现袁星火也支着下巴望着她,烧水壶喷出的白雾在两人之间织成一道朦胧的纱。
“那袁老师,”她忽然反问,“你希望孩子将来在作文本里怎么写你?”
茶水映出他微微上扬的嘴角,“我希望他写……我爸爸是世界上最爱我妈妈的人。”
林雪球睫毛轻颤了下,嘴角扯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弧度,似要笑,又似在疑惑。
“咋了?”袁星火往炭炉里添了块松木,火星炸开的瞬间,他眼睛亮得晃人,“有爱的家庭才能让孩子学会爱,这道理就像……”他的目光扫过茶桌上的向日葵标本,“就像没有阳光,再好的种子也开不出花来。”
说完,他起身推开雕花木窗,孩童嬉闹声涌进来。玻璃倒影里,林雪球正机械地啃着拇指指甲。
“你看,你又在焦虑了。”他转身时带进几片雪花。
“我只是……觉得我成不了小雨妈妈那样的太阳。”
袁星火似乎早有预料,手指在公文包夹层摸索片刻,抽出一本边角卷曲的素描本。
牛皮纸封面上用蜡笔歪歪扭扭写着“雪球的画廊”,那个“廊”字还写错了。
她颤抖着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上,三个小人手拉着手站在向日葵田里。
纸页间飘出淡淡的霉味,混着童年蜡笔特有的化学味道。
“怎么在你这?”她声音哽住。
“你扔了两次,”他翻开下一页,画上的烧烤架还在冒着卡通状的烟,“我捡回来两次。”
纸页翻到最后一页。戴着博士帽的小女孩站在高楼顶端,气泡对话框里写着“林不拖累”。笔迹已经褪色,但用力过猛留下的凹痕依然清晰。
“郑姨走后的第二个月,曾经教十遍都听不懂的鸡兔同笼,后来能列出两种解法。老师说……”他忽然模仿起小学老师的东北口音,“哎妈呀!这孩子开窍了!”
“自此从小学到高中没有一次成绩在前五名以外。到现在你作为优秀毕生的简介还在咱们高中展示墙上有一席之地呢。”
“咋了?”林雪球疑惑看他,“这不是挺好吗?”
“可你把自己活成了永远在备考的优等生,”袁星火合上涂鸦本,指尖轻轻敲击着牛皮纸封面,“不允许自己失误,不接受自己犯错,每一分力气都要用在刀刃上,我要是没猜错的话,这孩子压根就是你故意怀的,因为你是个连意外都不允许的人,怎么可能意外怀孕。”
她一时没说话,只是盯着那涂鸦本。
林不拖累。她想起小时候玩老鹰捉小鸡,当自己是“鸡”尾巴最后一个,她不敢拖慢速度,生怕一慢,就被抓住。
“可这有什么问题?”
袁星火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就像他给学生上科学启蒙课时那样,只负责抛出问题,剩下的探索与发现,都要留给学生自己去完成。
他耸耸肩,将作文本和相框一一收进公文包,动作慢条斯理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拉上拉链的瞬间,他整个人突然松弛下来,又变回那个吊儿郎当的袁少爷,懒洋洋地瘫在椅背上。
“叮铃铃”他故意拖长声调模仿下课铃声,手掌向上摊开伸到林雪球面前,“学费!”
林雪球拍了下他的掌心,垂下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