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车哪来的?”雪球戳了戳引擎盖上的凹坑。
“菜场刘屠夫大侄儿的!”郑美玲拉开副驾门,“五千块买不了吃亏!”她学着 4S 店销售员的姿势一摆手,“你在北京不是摇不上号吗?这回随便开!”
见郑美玲已经坐上驾驶位,雪球抓着车门没动,“您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郑美玲麻利地系好安全带,“深圳带娃那家,宝马奔驰都归我开。”
林雪球慢吞吞坐稳后,郑美玲猛踩油门,排气管“噗”地放了个屁,“放心!妈的车技不输专业赛车手!”
十分钟后,建设路十字路口。
“会不会开车啊!”郑美玲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冲着变道的出租车怒吼,“驾照是你妈替你考的吧?”
雪球死攥着安全带,脸往车窗下躲,“妈……咱能别骂了吗。”
“怕什么!”郑美玲单手打方向盘,另一只手按喇叭,“这要是在深圳,我早别停他了!”说着又突然变道超车,车身擦着隔离带“刺啦”划过,惊得雪球一把捂住肚子。
“看路看路!”雪球嗓子都喊破了音。
“这不看着呢!”郑美玲一个急刹,车轮精准压在车位线上,“当年我开雇主家奔驰送双胞胎上学,早高峰比这刺激多了!”
林雪球双腿发软地钻出车门,胃里还泛着刚才急刹车的恶心劲儿。一抬头,母亲正对着车位牌照“咔嚓”拍照闪光灯下,“残障专用”四个红字在冰天雪地里格外扎眼。
“妈?”
“咋了?”郑美玲面不改色地揣起手机,顺手把歪斜的车牌掰正,“孕检停残障车位怎么了?你现在就是重点保护对象!”
林雪球站在呼啸的北风里,冷不丁意识到,她记忆中的郑美玲,或许从来都不是真实完整的模样。
二十年来,她们之间隔着几千公里,电话里母亲的声音总是裹着电流的沙沙声,温柔得近乎失真。寒暑假短暂的相聚,郑美玲会变得拘谨,逛街时挎着她的胳膊总是僵着,连笑声都像斟酌过。
林雪球记得她换过许多工作:华强北柜台后那个别着对讲机的销售,房产中介公司里踩着高跟鞋的“郑经理”,后来电话背景音里又出现过孩童的嬉闹声、工厂机器的轰鸣。
郑美玲从不主动提起,她也默契地不问。她只知道她忙,一直在忙,甚至忙到她高中毕业那年夏天,想去深圳找她时都被她拒绝。
她能感受到母亲身上有道无形的缝。电话里温软的那半边,和现实中有棱有角的这半边,她想缝一缝,却对不齐针脚。
此刻,林雪球望着母亲在挂号机上翻飞的指尖,胸口又泛起那种熟悉的滞闷。
市侩的精明、不讲理的固执、偶尔从皱纹里漏出来的温柔……她收集的郑美玲碎片越多,就越像在拼一幅永远缺角的拼图。
而她没有问出那句话。是否在母亲眼里,自己也是这般,偶尔熟悉,更多陌生。
消毒水味弥漫在诊疗室里,林雪球捏着检查单,盯着“孕 9 周”那几个字发呆,刚修剪过的指甲又被她啃出了豁口。
郑美玲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戳得飞快,雪球偷瞄一眼,发现她正在搜索“孕妇护肤品推荐”。
“家族流产史有吗?”医生盯着电脑问。
“没有。”雪球摇头。
“有。”郑美玲抬头插话,“我是她妈,我流过一个。”
等医生走开,雪球压低声音,“妈,人工流产也算?”
郑美玲手指僵在屏幕上,“啥人工流产?”
林雪球犹豫开口,“你不是为了让我爸答应离婚,故意把快仨月的孩子流了?”
B 超室的门开了,穿粉色制服的护士探出头,“林雪球!”
郑美玲绷着脸一把拉起女儿,“大人的事小孩儿少打听!”
三十岁的“小孩儿”被推着往前走,余光瞥见郑美玲的脸少了血色,唇线绷得比平时紧了些 。
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