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掰着指头暗自算账:小学老师工资四五千,金海湾年底分红一百个,猫和耗子一起养,国内国外换着游,三十岁未婚还住家里……

最后在心里得出结论:这就是个披着人民教师皮的纨绔子弟。

郑美玲打了个盹儿,睁眼就看见袁星火这货正拿指甲锉给香皂雕花呢。

嚯,雕的还是个弥勒佛!

前头红灯还剩二十秒,雪球绷着脸刷手机,脚丫子却跟着“俺们那嘎都是东北人”的调子一颠一颠的。变绿灯时,她瞥见袁星火慌乱地把香皂揣进兜里,竟然笑出了声。

就这么二十秒功夫,郑美玲咂摸出点门道儿。

袁星火那点心思明摆着,自家闺女八成也中意这个没正形的。雪球整天跟业绩指标较劲,缺的不就是袁星火身上这股子自在劲儿?

可掐指头算算,自打她跟葛艳各自抱着襁褓在铁道旁撞见,这俩崽子光屁股在澡堂子抢过毛巾,小学偷拿铁签子穿狗尾巴草玩家家酒,高中逃课去哈市看冰雕玩雪橇。

三十年的光阴够铁轨生多少回锈,他俩愣是还没擦出火星子。

她心想,再等等,兴许是炉子没烧透呢。

郑美玲合上酸涩的眼皮,林志风年轻的身影悄然从记忆深处浮现。

九三年机械厂元旦联欢会,他穿着工会主任借的皮夹克跳霹雳舞,一个腾空转身,腰间那串钥匙甩飞出去,正中厂长油光锃亮的脑门。

没出两月,又到了元宵节,林志风在车间里用废角铁焊了只孔雀灯。铁翎子刷上蓝油漆,通上电,竟真能亮。

他扛着这铁家伙往文化宫灯展赶,刚到厂门口就被保卫科拦下,手电一照,看见孔雀脖子上的螺纹钢还带着厂里的钢印。

主任背着手绕孔雀灯转了两圈,末了拿脚尖踢了踢铁爪,说:“也别拆了,留着吧,当个景儿。”

于是这铁孔雀就在厂区小花坛落了脚,周围栽着蔫头耷脑的扫帚梅,工人们午休时总爱往它翅膀上晾手套。

新婚那晚,林志风灌多了老白干,抄起半桶废机油,在食堂砖墙上抹了幅《美娜玲莎》。

保卫科来要罚款,郑美玲抓起砂纸就往外走。

那晚他俩磨了一宿墙皮,机油渗进砖缝,蹭不掉。可两人却笑出了声,越笑越响,在空荡荡的厂区里荡着。

转折发生在机械厂黄摊子那天,也发生在林长贵确诊肺癌那天,后来他渐渐真戒了那些花活。

“扫码成功!”ETC 的电子音惊醒了郑美玲。

袁星火正跟林雪球显摆他新做的琥珀钥匙扣,里头封着只知了猴。

郑美玲笑了。在她记忆里,林志风最后一次整活,是在林长贵头七刚过。

他从劳动公园捡回只松鼠崽,全家啃着窝头咸菜,他倒去小卖部赊羊奶粉。后来那畜生啃烂了结婚照,她抡起笤帚要赶它出门。真撒手那日,爷俩蹲在落叶松底下嚎,衬得她像个恶毒后妈。

她年轻时骂林志风玩物丧志,如今倒羡慕起袁星火的这份奢侈。

说到底还是穷闹的。当年在大伯家多吃半碗饭都要挨白眼的人,哪懂什么风花雪月。有些人天生就不是过日子的料,可后来她才咂摸出滋味:跟这种人过日子,苦是苦,可有意思。

航站楼玻璃幕墙映着母女俩的影子,像隔了道冰河。

到了安检口附近,袁星火撂下两个人的行李箱,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小袁呐,你回吧,你到深圳联系姨,姨带你吃牛肉火锅。”

林雪球也撵他,“赶紧回吧,慢点开。”

袁星火走后,母女俩视线一碰,谁也没说话。

郑美玲拖着行李箱跟紧林雪球,却在安检口拐角被星巴克的玻璃门截住。

郑美玲进门拦她,“这破咖啡够买两斤排骨了!”

雪球依旧无言,默默付款。

郑美玲觉得自讨没趣,转身准备离开,结果雪球把热咖啡递到她手里,纸杯烫得她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