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岁生日那天中午,班主任把雪球带到校门口。

郑美玲穿着波点连衣裙,高跟鞋尖戳着水泥地,时髦得叫人不敢认。

雪球“哇”地扑进她怀里,鼻涕眼泪糊了她一身。

西餐厅里,雪球对着菜单上的冰淇淋发愁。

郑美玲笑了笑,把六种口味都点了,“傻丫头,不知道吃哪个就都尝尝!”

最后六个玻璃杯里的冰淇淋都化成了汤,哪份也没吃完。

照相馆老板举着相机喊“茄子”,雪球穿着新买的连衣裙摆姿势时,兴奋得腿肚子都在打颤。

日头偏西时,母女俩牵着手往学校走。这段路她们走得格外慢,脚步拖在柏油路上,像是要把时间也拖住。

到了校门口,郑美玲往她兜里塞了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自己想买啥买啥。”

雪球的手指在母亲掌心收紧,“妈,我现在不拖累人了,能跟你走不?”

郑美玲偏了偏头,目光落在远处的电线杆上。

“等初中……妈给你找深圳最好的学校……”

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一声炸雷似的吼劈成两截,“老林家祖坟还没冒青烟呢!”史秀珍把二八大杠往地上一摔,冲过来,“雪球是老林家的种,你少打主意往深圳拐!”

郑美玲不忿,“咋了?我生的闺女咋不能看?孩子成你家私产了?”

史秀珍干脆撒泼,“就不让你看,有本事让警察来铐我!”

雪球被两边拉扯着,银行卡硌进掌心,冰淇淋在胃里翻江倒海。

雪球记得离婚前的史秀珍,那是会往郑美玲兜里塞红糖包子的老太太。

林志风也说,当年厂里别家婆婆为了点芝麻大的事和小媳妇们掐架时,史秀珍会戴着老花镜给郑美玲织毛裤,裤腰特意放大两寸,念叨着,“食堂油水养人,别学她们饿成细狗。”

谁承想离婚证一扯,婆媳秒变宿敌。

去年史秀珍七十大寿,郑美玲寄来套保暖内衣,老太太抄起剪子就要绞,“显摆她深圳钱多?我缺她这套破衣服?”

手抖得剪子直打滑,最后还是一刀没下去,叠得板正收进大衣柜。

雪球明白,奶奶把她搂在怀里时,那过分的力道隐含着某种担忧。在史秀珍眼里,郑美玲就像春天里闯进院子的野猫,随时可能叼走她养了三十年的小家雀。

小时候史秀珍教她包饺子,对她说,“这褶子得捏紧,露馅了可不成。”

一直以来,她就是那露了馅的饺子,肉馅留在林家面板,皮儿粘着深圳饭盒。

此刻,在史秀珍的老房子里,面板和饭盒又碰在一起了。

林雪球与林志风的目光在半空中短暂相碰,像两片雪花倏地擦过又分开。父女俩在这瞬间的对视里,默契地达成了某种无声的约定得把这场即将爆发的唇枪舌战,控制在老东北人拌嘴的尺度内,绝不能让它升级成掀房顶的战役。

史秀珍冷哼一声,往炕里缩了缩,瞥了郑美玲一眼,“哟,深圳回来的凤凰就是金贵,进屋还戴墨镜,咋的?怕瞅见咱家土炕长针眼?”

郑美玲裹着皮草大衣迈过里屋门槛,墨镜片上还凝着哈气,她摘下擦了擦,四下打量了眼,“妈呀,这连暖气带火炕的?我当是跳进了钢厂大熔炉了呢,老太太你也不怕出门闪着汗!”

林志风眼尖,瞥见郑美玲手里拎着印有“西洋参”字样的礼盒,一把夺过来,献宝式地递过去堵老太太的嘴,“妈,你看,美玲给你买了西洋参。”

“西洋参?可不敢收!”史秀珍看都没看就扔到炕上,“我这老骨头就认长白山野山参!你这别是深圳大棚种的吧?”

林志风朝雪球递了个眼色。雪球会意,赶紧又捧起礼盒凑到老太太跟前,“奶,这牌子我知道,比我去年给你拿的还好呢。”雪球贴到史秀珍耳边,又在她手心悄悄划了个数字,“可不便宜。”

见老太太不吱声了,郑美玲一笑,又掏出个按摩仪,红外线灯照得炕革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