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哲说:“我有几次都觉得你在,可回过头来都没看到人。你说,我要是发现你一次……”
他没太多想这事儿,又笑笑说:“你说你图个啥啊?”
“嗯……”
“嗯啥?”
“以后不这样儿了。”
“以后啊?那你觉不觉得你以前错了?”
“嗯……”
“你还嗯!我就知道你不知悔改。”
他们拿了相机,刘义成挂自己脖子上了,仍旧跟着他。
他们又往山里走,卓哲四处打探。现在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个他都叫得上名字,知道得已比刘义成多了。
包括头顶上叽叽喳喳的是什么鸟,草丛里吱吱呀呀的是什么虫,他们这儿会有什么,没有什么,他都如数家珍。
刘义成想,他活这一辈子,也比不上读几年书。
他又插空说:“要不,你要想回北京了,我就跟你回去吧。”
“我回北京干嘛?”
“你要想回去的话。”
卓哲笑了笑,没说话。
刘义成心里越来越慌,越来越没底儿,忽然有那么一瞬,他便明白卓哲当年的感受了。
如此一来,在难以消磨的焦虑和挫败感中,他平静了下来。
他望着那个跑来跑去的人的背影,若是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他已经是个四十来岁了。
分别的这段时间,他的时间仿佛不怎么走动,都被封藏在某个神秘的箱子里。
就怕不慎触动了箱子的机关,箱子打开,哗啦啦,什么都追上来了。
他想到那时的卓哲,一次又一次地饱含希望,重鼓信心,又最终在他这里碰壁,碰得灰头土脸,头破血流。
他知道他会回来的,他知道他早晚会回来,只是会是在更晚一些的风烛残年,回来重拾年轻时的荒唐过往,一段掺杂着土腥味儿的见不得光的记忆,然后一笑而过。
他原本只是想,只要能在死前再见上他一面,这辈子也就够了。
两人许久都没再说话,卓哲也不再四处跑了,只笔直地往深山里走。
“卓哲。”刘义成突然从后边叫了他一声儿。
卓哲“啊?”着回了头。
他看到刘义成看他的眼神,突然有些僵住了。
卓哲转回过头去,低下头,看着脚底下的地锦草。
刘义成一步步走向他,知道他的存在的时候,他的脚步声就轰鸣一般,每一步都踩踏得周遭都在震颤。
他停在了他的身后,卓哲的心砰砰砰地重锤。
他从他身后,轻轻地,仿佛一点都没有触碰到他,将他虚虚地包裹起来了。
一件厚重又轻盈的羽衣披在他身上,卓哲又惊又怕,缩得更低。
刘义成从他身后伸出双手来,执起了卓哲的双手。两人贴得又近了些。
他的手还是小,又白,碰在他粗厚的手掌里,像一对宝贝。
他摸过他的指尖,他的指肚,一次次展开他努力往起蜷曲的五指,展开之后,就偏要去摸他的手心。
刘义成的每一处也贴他越来越近了,他的双臂环绕住他,他的胸膛抵住了他,他的气息铺洒到他的耳间,这件羽翼慢慢地收紧,变成了他的皮肤,他的肉。
七十四
这个拥抱一直持续着,也不再继续收紧,数十年的尘埃在空中飞扬,又都在他们身边缓缓落下。
卓哲一有所动作,刘义成就放松了手。卓哲在他怀里转过身来,抬头望着他。
刘义成盯着他,双眼狰狞着瞪大着,可积蓄已久的泪水仍是找到薄弱的堤坝,晃荡着滴落下来。
卓哲赶忙伸手托住了这滴泪,说:“还是第一见你落泪,我还以为你不会哭。”
刘义成撑得通红的脸松弛下来,他眨眨眼,又有两滴泪落下来。他说:“不是,哭过。”
“什么时候啊?”
“小时候,养的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