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陶醉地说着,随即又油滑而诡异地转了调子,“对了,不止我,也别忘记你们的父亲,他们可什么都没说呢。”
十六此时才注意到,站在吊桥上的父亲们,面色有震怒、激恨,可最后还是被道道老辣的皱纹掩了下去,变成一种混合着挣扎与狠戾的沉默。
他们的儿女们同时望了过来,有些愣愣地叫着父亲。
小儿女的唤声,几乎叫人落下泪来,在宦海沉浮十数年的“大人”们,亦忍不住红了眼眶,甚至从苍老的眼角中滴出浑浊的泪水,流入面上的沟壑,消失在平日里精心打理过的须髯中。
那个一直背后的人,似乎十分痛快地大笑出声,“这便对了,不愧是国之栋梁,最善分析利弊,这些小的们只顾着叫嚣,你们几个老的却发现了这水一直在涨吧。”
“我没有吓唬你们,这水如今涨得还不快,可之后便不会这样悠闲了,瞧见那边石头上点的那只香吗,方才你们说了那么多废话,香都燃完一半了,等燃完另一半时,你们的儿子女儿,一个不剩,全要去见阎王了。”
“别再温情脉脉了,快选一边吧,至少,还能活一个。”
如同鬼魅在耳边低语,之后,便再没有声音了。
只有潺潺的流水声不知从哪个暗道里涌进来,冰凉而黑暗的地下水正在静默而无情地上涨着。
姑娘们的绣鞋、公子们的马靴,都垂在水面上,离着不过一寸的距离,丝绒制的绣花鞋上翩翩欲飞的蝴蝶,顷刻便要沾染上死亡的水汽,再也飞不起来了。
有人哀哀叫着“爹爹、爹爹”,却再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只能遥遥望着自己的同胞血亲的身影,同时都噎住了嗓子,说不出求活的话来,陷入双双的沉默中。
有人哭嚎着恳求,“爹,你有几个儿子,可只有我一个女儿啊,我是您和娘老来得女,所以才留到今日都未出阁,如果我早早嫁了,便不会落到今日处境,爹你不能不管我啊!”,她的兄弟在生死之间也再不退让,急急说着“爹,是她破了身子坏了家门风气,你不能为了妹妹便舍了我啊!”
偏偏这人正是刚刚出言要决一生死的热血少年。
还有人沉默着,最后只诀别一般对父亲说着,“父亲,我生为七尺男儿,断没有踩着幼妹的尸骨独活的道理,就算您选了我,我也绝无颜苟活,求您救妹妹吧”,他年幼的妹妹,被吊在另一端,不断地摇着头,眼泪一串串落下来,却咬着牙喊:“父亲,救哥哥,家中只有我们两个,以后母亲还要哥哥照拂,家中门楣还要他支撑!”
凡间百态凝于这一刻。
可无论是怎样的艰难抉择,那吞噬性命的水,依然无情而沉默地上涌着,石块上燃着的香,每一点落下的灰,都是无声的催命符。
在这样的拉扯中,痛苦的父亲们,终于慢慢做出了选择。
八人中,六人开始朝自己的女儿那边走去,一人停在原处,始终迈不了这一步。
只有一个人,极为缓慢地走向了自己的儿子,便是方才说不愿苟活的那位少年。
这样一来,便呈现出了极诡异的画面,八根纵横交错的吊桥上,有六根都缓慢地朝一边倾斜起来,只有一根朝着反方向上扬着。
慌乱的尖叫声响起来,那些此前从未受过什么苦的姑娘们脚尖触到了冰凉的潭水,接着是裙摆被染湿了,慢慢地到了膝盖。
可无论她们如何哀求、哭泣,甚至开始咒骂起自己的父兄,依然无可挽回地在往下沉着。
十六早就按捺不住,立刻便要跳起来,却被李玄慈按住肩膀,她头一次露了凶相,恶狠狠问道:“做甚,难道看着她们去死?”
李玄慈却道:“你此刻出去,背后那人立刻便能断了所有人的绳子,到时候下饺子一样落水里,以你那狗刨的水平,能救几个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