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永远隐忍,永远谨慎,适当放纵无可厚非。

床榻间躺着的男子挣扎许久,手指如嶙峋树枝,死死嵌进床沿木纹。一阵令人不适的咳痰声后,司应煊挤出模糊的声音。

“可……可你从未……害朕……”

闻阙啊了一声,微微牵起嘴角:“除却纵容国师,我的确没有做过谋害帝王、有损国计民生的坏事。”

他无法忽视自己背负的责任。身在其位,不可渎职,亦不能辜负外界期望。

“天下太平”是最好听也最简单的话语,然而追求这四个字,需要承担太多重压,舍弃太多私心。

闻阙曾有很多次机会杀掉天子,全身而退。

可是杀死天子之后呢?

谁来继位?如何安排?怎么镇压接踵而来的叛乱与反抗?边关的安宁需要燕平王和大将军,郡县与都城的和平依靠着世家大族王公贵胄。如果不能安排好后续事宜,天子的暴亡只会带来连绵不断的灾祸。

因而闻阙始终在忍耐。

始终沉默,始终站在朝堂的漩涡里,维持岌岌可危的平和。辅佐太子实是选无可选,矮子里头拔高个儿,好在姜晏为他带来了新的选择。

姜小五不在官场,不谙争斗,但她某些时候有着极其敏锐的直觉。能从细枝末节堪破陵阳公主的野心,也能察觉到他的困境与追求。

“现在动手实在仓促。可惜没有办法,只能顺势而为。”闻阙叹息,“毕竟太子已经死了。”

太子司澜,于凌晨时分,被三皇子司晨杀害。

除掉阻碍的司晨本以为自己赢了大半,匆匆赶来长水宫的路上,却被羽林卫和太尉调拨的军队拦截。短兵相接自有恶战,如何将这场宫变处理妥善,让陵阳合情合理接管朝政,都需要谋划运算。

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陛下该落笔了。”

闻阙展开传位诏令,亲自握住司应煊的手腕,将羊毫蘸满朱砂。司应煊被扯得半边身子悬在空中,呼哧呼哧地喘息着,嘴唇抖得厉害。

“朕……”

“朕不……”

“为何不呢?”闻阙平静中带着几分诧异,用平时商议政事的口吻说道,“太子被司晨戕害,如今司晨已败,总要有人站出来平定局势。陵阳殿下有护驾之功,陛下理应给她名正言顺的资格。”

“陛下没有选择了啊。您寿数将尽,太子已亡,燕平王裴寂闻讯之后定会赶来洛阳。陛下不立新君,或者立了个酒囊饭袋,于大熹何益?又如何御敌平叛?”

道理都说得这般明白了,可司应煊还是不肯落笔。

临终的病人竟能如此顽固,牙槽咬得嘎吱响,凸出的眼球溢满不甘怨愤。闻阙没有办法,无奈似的按住司应煊青筋暴突的手背,附耳说了一句话。

只一句,司应煊骤然失去力气。

深红的羊毫,终究落在绢帛上,一笔一划,勾勒字迹。

建明二十年春,帝传位于皇女陵阳。

***

入夜,姜晏在沈知婴房里歇下。她没回清远侯府,清远侯府早被包围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据叶椿解释,是陵阳公主紧急下的命令,为防姜荣昌参与宫变。

没了姜荣昌打头阵,姜氏并无多少人涉身其中。说好事也算好事,免去了清算的灾祸;但这也意味着,太子大难临头时缺少了有力援助。

太子死了。

而三皇子逃了。

从叶椿那里得知司晨兵败逃亡下落不明,姜晏很是不快。她拥着锦被不高兴地嘀嘀咕咕:“怎如死在宫里呢。”

沈知婴颇有几分同仇敌忾:“就是!死了清净!死有余辜!”

进来剪烛花的婢女不鸣眼神麻木。她已经习惯主人的幼稚言行了。好在宅院新近整顿过(闻阙还安插了自己人),这俩窝在床上讲小话,也不必担忧被人抓住把柄。

所以不鸣什么也没提醒,颇有眼色地关门退出去了。

沈知婴今晚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