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弹劾过的大臣,竟有无辜之人。

他指证过的贼人,竟有顶罪之羊。

他曾协调王侯构陷罪责,戕害敌党;也曾收受贿赂,默许底下的人偷放罪犯。李郁是他的同党,他的下属,亦是他的一把刀。此刀可严刑拷打虐待囚犯,也可更换死囚帮人逃出生天。

“我知道父亲其实不那么清白。”

时隔多日,面色疲倦的季桓约见姜晏,在私园拥着她低声呢喃。

季慎之的罪状被宿成玉一条条公之于众,季氏举全族之力,亦无法救他脱困。如今季氏艰难,忙碌许久的季桓身心俱疲,勾人的桃花眼布满血丝。

“身在庙堂,没谁是彻底干净的。太干净的人无法立足,也根本活不下去。”季桓将下巴搁在姜晏颈间,“但比起其他人来,父亲如何算得了大奸大恶之徒呢?晏晏,你不晓得,我听得多也见得多,活得更脏的人不知凡几……”

姜晏低头,腰间环着一双手,她便细数手背蜿蜒的筋脉。

“有人存了心要害他。”

季桓搂得更紧了些,“我总得想想法子,可我如今连廷尉狱的大门都走不进去。”

廷尉府出了丑事,现下自然管制森严。

季桓身份敏感,在兰台多受冷眼排挤,更无法向任何旧识求助。谁都想离季家远远的,千万别扯上关系,祸及自身。

“宿成玉……”

他笑了笑,“可真能耐啊。”

姜晏掰季桓紧扣的手指:“我试试,叫我爹想办法把你送进去见季伯父一面。”

季桓不愿意:“别,我可不是来找你帮忙的。我自有我的办法,今日过来,只是很想抱抱你,说几句丧气话。”

他扳过她的脸,亲嘴唇,亲眼睛,将她精致的发髻揉得一团糟。

姜晏不舒服,忍不住踢季桓几脚,他反倒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我得走了,晏晏莫要想我。”

他说,“等这些破事了结了,我再给你看聘礼单子……本来前些时候就写好了。”

季桓眼里盛着夏日的光。

他实在太累了,以至于对姜晏的感情如藤蔓异常疯长。人身处困境总需要一个寄托,季桓不喜家中怨气盈天的气氛,只能在姜晏这里寻求短暂的安宁。

可姜晏本不该是季桓的庇身之所。

她避开了他的目光,紧紧抿着嘴唇,一下下梳弄蓬乱的发丝。红月季的珠簪跌落在地,噼里啪啦摔成几截。

姜晏弯腰捡拾,再起身,已不见季桓身影。

114 涸辙之鲋

114 涸辙之鲋

季桓所说的办法,大抵是借人脉求人情。

但兹事体大,有天子的旨意在,谁也不敢不愿沾麻烦。

斡旋数日,他仍然无法探看其父。

往常可塞钱行贿的廷尉狱变成了密不透风的铁桶,半只蚊子也飞不进去。季桓寻亲攀旧,该找的关系全都试过,却接连碰壁。连平素最和善的太常卿,也闭门不见,称不与奸佞之后来往。

季桓前二十来年恣意顺遂,如今跌落高处,饱尝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脊梁骨吊着的那点儿傲气,像绷到极致的细线,岌岌可危。

最终是姜晏伸出援手,亲自替他在姜荣昌面前说话,撒娇卖痴做出自己都恶心的姿态,哄得姜荣昌松口答应帮忙。

季桓是知道侯府情况的,得知自己能进廷尉狱探望至亲,沉默良久,握了握姜晏的指尖。

他平时能言善道,惯会说讨人欢心的话,如今却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只一双疲惫安静的眼,流淌着些许自尊摧折的疼痛,以及淡淡的愧疚与喜欢。

患难见真情,姜晏说不好自己有几分真情,但她知道,这时候的帮助和关怀,对季桓而言无异于涸辙之鲋的救命甘霖。

他会更珍重她。更在乎她。

以后也就更容易为她所用。

不是所有人都适用这种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