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漾跟着起身,“那你忙,我不打扰了。”她走到门口,佯装不经意提醒:“麻烦纪工盯牢点,昭君庙顶要求用的是企口望板,万一错用了平铺望板....”

“懂懂懂!你放心么好呐,放一百二十颗心!”

安漾交代完一项差事,心情并没轻松多少。

她独自周旋在设计部、工程部和甲方之间,成天都在解决这类细碎、容易得罪人的事。她后知后觉领悟到和人相处才是门无休无止的课程,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得学会欣赏老江湖们的互相扔锅。

此时此刻,她的目标清晰又单一:将心中的设计完美落地。

很可惜,她追求的完美多是旁人眼中的不切实际。而图纸里的精雕细琢,一不留神便会沦为现实中的偷工减料。

刚她提及的企口望板,是坡屋顶常用的衬板。材料成本高,安装耗时更长,需靠榫卯结构增加稳定性。而平铺望板只需直接对其铺装,固定在龙骨或支架上,对尺寸精度要求低,方便快速施工。

驻场前,安漾收集了不少经验之谈,特意标注了几块容易出纰漏的部分多盯着。可不到真正竣工那一天,都难以彻底安心。

安漾低眸掠见未读消息提示,326 条,刚点进界面又退了出来。处理不完的麻烦、踢皮球般的甩锅、以及不留情面的恶语相向,满屏幕的狗逼倒灶。

风一吹,安漾隐约嗅到外套上有一丝烟味。莫名的,被勾起了抽烟的念头。

附近小卖部没有专门的女士香烟。安漾退而求其次,买了包软中华。

她从前有段时间常听人分析硬软中华的区别。据说软的口感更细腻,不会有硬中华带来的辣喉感和重香精味,香味纯粹浑厚。她品不出,只知道每一口都呛到肺部,直击天灵盖。而咳到气喘、脑袋晕眩、眼角飙泪,则是她对抽烟的体验总结。

十字路口的风力不小。

安漾拢住跳跃的火苗,在吸第一口前做好了心理建设,仍旧被呛到猛咳。她夹着烟,目光随着烟雾四散,暗想当时真是疯了,竟断断续续抽了好几个月。

她掐了烟,路上偶遇眼熟的工人时,正好做了个顺水人情。她闲不下来,又赶去找涂料师傅商讨老墙复原颜色的调整,结果因暖冷色调争执不下。

很多设计上的专业术语很难和施工方解释明白。几轮之后,对方不耐烦地梗着脖子质问:“再暖一点?怎么暖?什么叫暖?我调了五种红,你都说不行。强人所难么不是。”

安漾及时收声,亲手涂样,调色半天后指着两处:“师傅,我试着调了一下,大概介乎二者之间?”

对方有了清晰参照物,语调放缓:“行吧,我试试。”

一番折腾后,太阳几近落山。

安漾累得够呛,庆幸一周终于到了尾声,脑海开始习惯性预判下周会遇上哪些妖魔鬼怪。

从小到大,她总在焦虑两小时后和八公里之外的事,很像某种癔症。

她改不掉,也不肯改。总靠各种预设推测最终结果,一旦发现无法如愿,宁愿狠心放弃。

安漾拖着步伐朝宿舍走,每迈一步都有灰尘簌簌落下,活脱脱行走的污染源。方序南这周去西北出差,她正好可以回趟外婆家,不知道姜女士最近又在忙什么。

她心里盘算着,刚迈上台阶,眼神晃了晃,难以置信:“你怎么来了?”

对方垂眉耷眼,鼻音很重,“想你了。”

“跟宋决吵架了?”安漾目光扫过她的眉眼,鼻头,最后落在脚边的行李箱上,“离家出走?”

“没,真想你了。”萧遥两手扯起唇角,“刚从羊城回来,顺路看看你。”

真够顺路的,安漾心想,放着羊城和申城之间的直航不坐,非绕到犄角旮旯的工地上来。

萧遥心虚地拎起箱子,重拳敲敲铁门:“快开门,我站好半天了。”

“你也没跟我说啊。”

“大姐,你看信息了吗?”

“下次直接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