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生完我后身体太弱,医生不建议再生了,所以我奶奶很生气,说我们家没有儿子传宗接代了。”吴楠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坦然地说出这件事,但话到嘴边,她故作轻松的声音依然带着一丝哽咽,“吴楠的楠不是金丝楠木的楠,是没有男孩的男。”

“去登记的时候,上户口的阿姨不小心打错了字,幸好我奶奶不识字,我爸妈也一直没解释。”吴楠一直很感谢那个素未谋面的阿姨,不管用什么输入法,“男”和“楠”这两个字都离得太远,根本不存在操作失误的可能性。

“那你奶奶后来没发现吗?”梁志远小心翼翼地问。

“她死了,我出生后的第三年她就死了。”吴楠对奶奶的死没有任何感觉,仿佛在聊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其实令她痛苦的不是这个名字本身,而是周围所有认为她就应该叫这个名字的人。

“从小我就比其他亲戚家的小孩都努力,成绩好又听话,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看到爸妈的好脸色,渐渐地,他们也开始夸我,以我为荣。”

“对了,你知道他们怎么夸我的吗?”想到自己曾为了这样的夸奖费尽心思,吴楠笑得更加讽刺,“他们说,我们楠楠真厉害,比别人家的男孩都强,要是个男孩肯定不得了!”

“所以我不擅长示弱,对你主动已经是我做过最出格的事情了,比你的喜欢少一点,我才不会觉得自己处在弱势。”

“直到大学毕业,我不需要看他们脸色生活,他们反倒开始爱我,可我已经长成这样一个人了,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吴楠完全没给梁志远插话的机会,噼里啪啦地说完一堆,虽说最后是个问句,但她压根不敢看梁志远的表情,睁着眼,那片广玉兰叶子的脉络透过阳光清晰可见。

这些话吴楠憋了很久,她一直想解释,却很难开口,她不希望在梁志远心里塑造一个这样悲惨的形象,况且这些话说出来本身就很像道德绑架,对方除了退让还能做什么呢?

她一向懂事,这点分寸感还是有的。

想说的话很多,但不管是安慰还是开解,语言都太苍白了。梁志远翻了个身,下巴抵在吴楠肩头,埋怨道:“你的心门太难开了,跟保险箱似的,能不能叫个开锁师傅啊,不管多少钱我都掏。”

“别开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吴楠推开梁志远,坐起身从包里翻出相机,打开今天刚拍的照片给他看,叹了口气,“看过超写实主义的画吗?我现在拍的东西就跟那些画一样,全是技巧,没有感情。”

“用表情和肢体表达情绪是模特的范畴,如果你没有情绪传递,大可以放心交给他们。”

梁志远的模特生涯里见过许多摄影师,每个人都强调情绪,但对他而言,情绪不过是一堆肢体语言的排列组合,影响最终成片的是按下快门的时机,于是,在安慰人时绝对不能说的前十话术里,他挑了一句危险系数极高的

“你就是想的太多了。”

说完梁志远才意识到不对劲,立刻找补道:“我的意思是你就靠本能去拍,相信自己,相信模特。”

靠本能吗?吴楠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模糊的想法,宛如浓雾中亮起若隐若现的灯,她要做的,就是逐个走上前去确认。

正经不过三秒,梁志远又带着他那一卡车的骚话凑了上来:“实在不行,我也可以为了艺术献身。”

终于想通了这个困扰很久的问题,吴楠心情大好,捡起丢在一边的广玉兰叶子,挑着梁志远的下巴,端详了一番,啧啧道:“你这张脸嘛……我已经看腻了,得换张新鲜的。”

“你不会是看上刚刚那个 Finn 了吧?”早知道吴楠不会选他,但梁志远还是假装掩面叹息道,“花无百日红啊!”

吴楠的反应没让梁志远失望,话音未落,他脑门上就狠狠挨了一记脑瓜蹦儿。

“走,回去吃饭!”

吴楠把相机装进包里,每个字的尾音都上扬着,像小狗开心时的尾巴一样翘起一个调皮的弧度。

“刚好 Kei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