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翻腾片刻后,沈持深知裴牧这次凶多吉少, 但他分析了一下,觉得不会丢命,不过?丢官不丢官,可?就不好说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心道?,有命就行,大不了蛰伏几年后东山再起。

吏部尚书穆一勉与刑部尚书刘渠嘀咕了两?句,两?人齐声奏道?:“陛下,臣等以为裴少尹失职的,当降职贬出京城。”

皇帝不甚在意地哼了声:“嗯,准。”迁怒于裴牧,同?时也是在发?泄对?康平公主的驸马赵诚的不满。

这件事相?比于浩瀚繁琐的朝政只是不起眼的小插曲,到此就过?去了,大理寺卿柳正开始奏前?一阵子清查的黔、滇两?地拐卖人口一事,当场拿出奏折念出了一连串涉案谋私的官吏名?单,足有四五十名?之多,叫百官听了倒吸一口凉气:“柳……柳大人,都坐实了?”

“无一冤枉,”柳正肃然说道?:“犯案俱已认罪。”

皇帝坐姿微僵,冷声道?:“重罚,不得姑息。”又缓了缓语调:“回头你另拟个名?录,朕要赏大理寺诸人。”

“臣遵旨,多谢陛下,”柳正又说道?:“此案从头至尾皆是冯大人主持操办,还请陛下重赏。”

皇帝换了个坐姿,上身微前?倾:“冯爱卿有些本事,朕记下了。”

大理寺之后,各衙门?也陆续上奏政事。沈持一一听着,该他说话的时候他就说两?句,言谈举止与往日无异,看起来丝毫不为裴牧之事烦忧。

曹慈时不时睇过?来一眼,心道?:裴牧是头一个但不是最后一个,本相?爷要一个个折了你的门?生故旧,慢慢来,哼,总有你急的那一日。

他急不可?耐地暗暗物色下一个目标。

……

当日早朝之后,沈持依旧是上书房忙完挪到户部接着忙,入夜迈出门?时头顶已是月色皎皎,他掸了掸衣袖上的墨汁味儿,正要朝家?中走去,却险些和立在阴影处的一人撞了个顶头:“……裴大……兄?”

来人未着官服,身上一袭半旧的襕衫显得略寒酸,颀长的身形带着失意的萧瑟,正是裴牧,他对?着沈持鞠了一躬:“沈相?,在下是来辞行的。”

他被贬为陕西府眉县县令,明日就要启程赴任。

沈持凝神打量他片刻,笑了:“哟,裴兄不会是来向?在下讨送别诗的吧?”

裴牧也笑了笑:“不敢不敢,早听闻沈相?不大喜好作诗。”

玩笑一过?,沈持说道?:“这次的事云里雾里,我如今也瞧不真切,故而不敢为你说话。”

“相?爷若为在下进言,”裴牧苦笑道?:“非但不能保在下,还会被人诟病有结党之嫌,惹来更?多的麻烦。”

“相?爷自保的同?时也是保了在下。”

他非常通透,心知这次的祸事,从康平公主之女赵央前?来京兆府递诉状那一刻起就开始了他若不接,会被御史弹劾懒政德不配位,接了,依律例判,得罪皇家?,要是谄媚天子,将公主的嫁妆判给她,又会被百姓戳着脊梁骨骂他,甚至被言官堵着骂……

总之,他难逃此劫,从未想过让沈持捞他。

沈持很欣赏他的清明,不再多提,只问他:“此去眉县有什么打算?”眉县,陕西府,嗯,他今日还翻过陕西府多年前?的案比籍册。

裴牧回道?:“饥推谷食,煖课蚕桑,秉公执政,牧自会竭力护一方百姓安定。”这句话他以淡淡的音调说出来,却隐有一股气壮山河的士子风骨。

沈持听了点点头,打心眼里更?器重他,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朴实无华的话:“我知道,你会做到的。”

裴牧喉中凝噎,又对?他深深一揖:“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重见,请沈相?珍重。”

“珍重。”沈持摆摆手:“回去收拾包袱吧。”

裴牧转身疾步而去。

沈持轻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得无以言说,闷闷地继续往家?中走去。

到了竹节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