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的时候稍稍一僵,心中暗骂一声王八蛋,表面上却若无其事地整理袖口。
一门之隔,洛萨尔屈起一条腿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一旁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侍从官。
他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好好注意到过这位他名义上的父亲身边最受重用的得力干将。
记忆里那副低眉顺眼、平平无奇的表象下,居然是这样一颗胆大妄为的狼子野心。
“如果子爵大人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告辞了。”
恭敬的言语之外是散漫的举止,没有等洛萨尔回答就翩然离去。
洛萨尔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眼神阴郁。
腿上的皮肤滚烫得如同烙铁,分不清是绑在那里的火枪在燃烧,还是一层皮肉之下他的血液在沸腾。
他应该冲上去杀了他,像个卑鄙小人一样拔出枪朝他的后心射去子弹,或是像个勇士一样在决斗中割下他的头颅。
他应该在踢开这扇门的时候就用枪崩开这个卑贱奴仆的脑袋,或许见过血花四溅的景象,钟情就不敢再这样轻浮。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胸膛处的肉块前所未有地跳动着,声势浩大得连头骨都在回荡这跳动声的回音,让他连站起来的精力都没有。
起初他以为这是怒火,直到从这熊熊燃烧的怒火之中察觉出一丝隐秘的企盼。
钟情问,有什么区别?
平民和贵族,天使和恶魔,究竟有什么区别?
只要能为他所用,无论是谁都拥有同等得到他的机会。
腿上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已经到了这具凡人的身体无法忍受的地步。洛萨尔解开枪袋,手指碰到一层布料之下凸起的纹路,才想起那就是什么。
那是封印、是契约。
用来自地狱的黑火绘成,一笔一画都在期待约定里那个万魔涅槃重生的人间炼狱。
但它们察觉到了结契者退缩的意图,于是用焚烧和疼痛帮助它们的主人警醒。
洛萨尔起身拔剑,削断一缕头发,放在走廊边的油灯上烧成灰烬,然后洒在那处封印上。
黑色的火焰惨叫着,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安分地缩回封印里。
一道封印划分出人间地狱两个世界,它们躲在黑暗的另一头,眼睁睁看着它们的主人继续执迷不醒。
*
这是一场很不寻常的授勋仪式。
钟情站着接受了年轻的教皇递来的诏令和冠冕。连俗世君王加冕时亦需跪下,他却全程连腰都不曾弯一下。
还是教皇阁下自己撑着拐杖站起来,替他带上镶有八枚红色黄金叶片的冠冕。
所有人都看出来异样,但没有人敢置喙半句。
仪式结束后,他们大着胆子走上前,面带微笑朝钟情献上祝福,离去时却又隐隐偷来担忧怜惜的目光。
傍晚,所有流程全部走完,冬宫的新主人不爱社交,所以没有晚宴,众人各自离开。
钟情回到房间,进入浴室。
他靠在温泉池壁上,看着典礼上宾客送来的各种珍宝流水一样呈上来,只是随意地挥挥手让侍从收好。
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和任何一个除了贝尔以外的人眉来眼去,如果贝尔不瞎的话,应该也能看见。
他很紧张地等着贝尔回来后的反应,但出乎意料的是,贝尔表现得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到一般。
即使他在最后一刻拒绝进行夫妻生活,贝尔仍是温和地笑着说好。
最后一根蜡烛也熄灭。
钟情躺在床上,看着贝尔借着月色轻轻爬上床,在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住怀中。
明明怀抱中这个人已经烂到透顶,他却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仿佛稍稍用力就会让怀里的人烟消云散。
耳畔的呼吸声逐渐平稳,钟情却迟迟睡不着。
他满脑子都是浴室里水雾缭绕之中,贝尔在他耳畔一句句重复的话:
“阿情,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