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非要获得答案的埋怨质问,凝着水的眼睫乌黑浓重地垂下,像被扼制翅膀不断振动却无法腾飞的蝴蝶,眉间蹙个痛苦的山堆。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明明没有人再提起那场人祸,她马上就要走出来决定好好接受周棉清的爱了。

为什么郁山又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以悲悯的圣人形象提起自己的罪行,然后轻飘飘地告诉她,你要让它过去。

柳岸不解,枝上水汽风雨欲来,坠在睫毛梢头迟迟不肯落下。

最该死的不是大言不惭说着原谅的人吗?

如果错的不是她的话,那是那个指示她离开前锁门的人吗?

郁山被问的卡壳,尴尬地收回手,随即泰然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物件,朝柳岸的方向推了推:“这个还给你。”

是当初柳岸抵给郁山的手镯,并不值钱,但是柳岸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东西。

“要我做什么?”声音听起来十分低落。她把手镯给郁山时答应,如果有一天需要,可以用手镯交换一个要求,就算是杀人放火她也会做到。

她以为郁山忘了。

“好好生活。”郁山说,狰狞紧绷的皮肤无法遮挡眼里闪烁的神采。

“我不再年轻了,小岸,虽然这类话听起来很讨厌,但允许我用过来人的眼光告诉你吧:没有什么比身边人更重要了,不要等失去以后才后悔。”

年轻时的爱恨都强烈,高楼起又塌,不过一瞬间,埋葬在废墟之下的往事散去,留下的只是几缕飘在天空的青烟。郁山太明白奋力一扑却什么也抓不住的无力,看透平静背后的暗涌,她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情,现在还要将这层平静搅乱。

“这几年我总是对你愧疚,如果不是我为了接近陈淑把你推出去认识周棉清,或许你我生活会平静许多。可我看过陈淑的信,她预料到我的选择,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我忽然发现自己的纠结痛苦很可笑。”

告解室的天主首先进行忏悔,一项项细数自己的过错,同时揭开那些世人心知肚明却秘而不宣的伤疤。

猜测被证实,柳岸眼睁睁看着郁山残忍地把最后的体面摧毁。她和周棉清从一开始就是她人的一场算计,她爱上她,不是巧合、没有意外,所有的情难自禁全是计划之中。

只是在棋盘上任人摆弄的两颗棋子,竟敢有了自我。

眼泪成滴落在桌上,连擦掉的力气都没有,柳岸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腕,拇指指甲深深嵌进脉搏的位置。也有刻刀似的尖锐物体在凌迟着她的心脏。

“够了。”虚弱地想要阻止郁山继续说下去。

然而事情只是发生着,谁都没法叫停。

当郁山意识到无法挽回时,柳岸已经不再像那个人了。她因为爱变得鲜活,郁山看过她无望的样子,也体会过无望的感受,所以更知道在泥潭里挣扎求生的人,重新拥有喜怒哀乐,实在是一件太难的事。

“小岸……”她还想再说点什么。

柳岸摇头。

“山姐,”声音里依旧带着潮湿,“我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她没有恨过郁山。或许有过怨怼,但那远算不上恨。

手镯在柳岸决定听从郁山的话锁上门那一刻就发挥过用途,没有生命不会移动的纸张而已,哪需要多次一举?

她从来不无辜。

怎么羞辱自己都无所谓,是她越界,是她应得的。可他们凭什么,践踏周棉清的真心?

那是他们的女儿啊。他怎么能如此轻浮地说出「她给了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你来尝尝跟谁更爽」,她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在女儿的房间跟另一个女人做爱。

他们死有余辜。

“我逃避了这么多年,你知道我为什么我突然想通了吗?”柳岸用力地闭了闭眼睛,谈起周棉清,表情总算轻松些,露出坦然的笑容。

“她总会义无反顾地站在我这边,即使她觉得我错了。是她的爱让我明白,我们或许不用一直活在仇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