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衣假不日将至,沈尚宫早早结束了女弟子们的授课,剩下的时日,交由她们自习。
东都城今早又落了一场鹅毛大雪。
眼下难得转晴,居尘趁着廊亭无风,来到了户外写生。
暖阳越过高墙照在学院前庭的雪地上,扑洒了一地金光。
廊亭另一侧,陆陆续续来了几位同窗,靠在长椅看书,已经晒着太阳聊起天来。
“放假准备去哪儿玩?”
“我大哥哥今年回京述职,爹爹高兴,说带我们一家去骊山。”
“巧了,我也想去泡汤池呢……”
少女们的嗓音欢快而嘈杂。
居尘明明坐得极近,却丝毫没有被四周浮躁的环境影响,安静得仿佛身处另一个空间。
她低着头,专注握着笔杆蘸墨,头发一丝不苟包在了软翅女巾冠子内,露出的脖颈白皙无暇,犹如天鹅俯首,长长的睫羽微垂,在眼下投去了一抹蝶翼般的阴影。
直到同窗薛绾执书卷轻拍她的肩膀,居尘回过头,仿佛才发现她们的存在。
薛绾目光落在了她的笔尖上,蛾眉微蹙,“填彩不是都考完了吗,你怎么还在练双钩?”
居尘幽幽叹了口气,“沈尚宫总说我的画不好,我多练一练。”
薛绾闻声讶然,“她说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现在勤奋起来?”
换往常,授课一结束,居尘早就偷溜出去了,如今却乖乖待在学院,还这么专注认真地温习,难免令人称奇。
邻旁另一位同窗卢芸也很意外,附和笑道:“你平常不是能及格就好吗?”
居尘落笔正色道: “正是因为天赋不好,才要以勤补拙,已经是一块顽石了,总要多琢磨琢磨,表面才能亮堂一些。”
此言一出,廊亭一片哗然。
“天赋不天赋另说,你怎么可能是一块顽石?”
“我们学院可是东都最严苛的女子学府,奉行的是中正淘汰制,而你,李居尘,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控分大师。”
“一分合格你能考一分,满分合格你能考满分,主打及格万岁,多一分浪费,不给学院任何机会把你踢出去。”
“如此游刃有余,何尝不是一种天赋异禀,令我等无数一到考试就抓耳挠腮的学子们,心生艳羡。”
然沈尚宫脾性板正,只觉得李居尘投机取巧,总是对她多有贬意。而居尘性子洒脱疏逸,不拘一格,行事常常不畏世俗眼光,不爱规矩所缚,沈尚宫说她踩狗屎运,她便坚持回回都踩狗屎运。
这样一个反骨天成的姑娘,今日突然一转性子,言之凿凿同她们说:“我要变成一个大才女。知书达理,温婉柔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她们当然相信琴棋书画是难不倒她的。
“知书达理,温婉柔情?”薛绾重复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居尘仔细想了想,确实一时半会速成不了,妥协道:“至少名声得好一些。”
薛绾眉蹙更深,“你怎么忽然在乎起这些虚的了?”
因为上辈子,她就是栽在了这。
居尘并没有作答,唇角衔出一丝点到为止的笑意,重新提起了画笔。
卢芸却不甘谈话就此结束,凑近问道:“对了,放假你去骊山玩吗?”
居尘头也未回道:“我可能要去藏书阁看书。”
卢芸挑起眉梢,拱了拱她的手,“书什么时候不能看,去泡温泉,很好玩的。”
薛绾见居尘一时没有回应,轻叹一息,“你别勉强她,她应该不喜欢泡温泉,我每年都能在骊山碰见她父亲带着她弟弟妹妹,却不见她。”
居尘手上的笔尖僵了一下,面对卢芸的追问,她垂下眸眼,唇角浮起一抹惨淡的笑意,道:“是不太喜欢。”
话音甫落,廊亭外,一片雪花颤颤巍巍躲过檐角的遮挡,打着旋儿,落在了居尘执笔的手背上。
天空又开始下起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