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白真笑颜婉转,目如烟波,看着皇帝带着喜色的高昂眉轩,也将挑衅的笑意也投向了他身侧的皇后。

至此,豫章国的来意已明晰了:谢罪、送礼、扶持谢夫人。

朱晏亭望着如此声势浩大的贺礼,亦是微微愣怔。

正此时,群臣之中,传来一声郎朗的:“陛下,这根本不是‘乌云雪’。”

齐润谢白真面色骤变。

立即有人呵斥:“李弈!这不是你说话的地方,退下!”

齐凌转过身去。

群臣之中,那人已经站了出来。

他原先的位置在诸武将之尾,毫不起眼。出声之后,他身前诸人自动退避几尺,让他本就高昂的身躯立即显在了众人中间。

时隔三月,朱晏亭再看到李弈,目光如被蜇刺了一般,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李弈挺拔如初,只整个瘦了一圈,战袍所覆,身形清矍。

朱晏亭身为皇后,握有一部分牢牢限制在皇帝之下的些许羽林郎调御权,隐约得知,这三个月李弈过得有些艰难。

羽林郎多为权贵纨绔子弟,他寒门出身,无家世在一双双富贵眼的长安处处遭受排挤,训练时三天一小伤,五天一大伤。

齐凌抬手制止了欲将他带下的李延照。

双目静静凝视他,视线自上而下打量。

“你说。”

李弈身上铁衣锦袍包裹、面上有几道旧擦伤还没好,弓着高大身躯:“陛下容禀。”

“末将曾奉先帝命,征讨频阳王。频阳王大将刘广衣麾下有‘执力骑’,骑兵配有乌云雪。

“末将当年为击退‘执力骑’,曾多方探查。乌云雪虽名有‘雪’,实则是指此马奔跑起来,马蹄白亮如雪,并非指毛色,马种只有玄色,并无其他毛色,成马也比这些马更加高大身长。

“这些恐怕不是‘乌云雪’,而是乌孙的马种‘青骓’。”

李弈的语气平淡而冷静,仿佛丝毫不在意他说出的话到底会得罪多少人,只面无表情,直白陈述。

第40章 未央(五)

李弈一言既出, 谢夫人面色急变,豫章王世子齐润更是大怒, 没等皇帝说话, 已抢先一步斥责:“这里哪有你插话的余地!”转头望向齐凌:“皇兄,他出言挑拨……这分明就是乌云雪,他非要说是青骓, 他这是大不敬之罪,罪当枭首。”

齐凌目光阴沉望着草场,一言不发。

上位者一瞬未决, 下方不知君心如何, 便是暗潮汹涌。又有二三千石卿出来说话, 均认为李弈所言有误,这就是乌云雪,其中不乏太仆丞这样的高官。

局势一边倒。

李弈面色不改,下跪叩首,抬起头时,脊背伸得挺直,面色在明亮灯火下沉静如铁:“陛下,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若以青骓代替乌云雪, 他日真与乌云雪对阵,遗祸无穷!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臣绝无一字虚言,望陛下明鉴。”

朱晏亭怔了怔, 偏头望向了正中央的君王。

齐凌适才因看见良驹而喜悦的神色已经收敛一空, 他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像一座冷冰冰的雕塑。

朱晏亭心里忽然就是一沉。

不出她的预料,齐凌再开口,是抚慰齐润:“李弈年轻,不如你父亲征战沙场多年,护卫疆土,见多识广。朕岂能因旁人三言两语,使他寒心。”

李弈不可相信的抬起头想望君颜,抬到一半硬生生凝住。

皇帝冷笑道:“他坐井观天,自以为有些见识,便出悖言,若说大不敬,也过于瞧得起他。朕今日本见他骑射了得,封虎贲校尉,欲托以重任,却不料他如此狂悖,断不可重用。”

李弈浑身巨震。

齐凌顿了顿,冷冷道“褫夺位禄,贬为期门郎,杖责三十,带下去。”

当即有人将李弈拖了下去。

朱晏亭倒吸了一口气,狠狠攥住自己的五指。

四周寂静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