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美凉硬的长榻几案上摆着穿了五色绣衣、挽着发髻的蒲人;通体玉雕的几案上摆着一大堆被玩得缺胳膊少腿的骑马木俑;书桌上摆着歪歪扭扭写了半幅的字;地上还歪斜着一架插着兽尾的鸠车……尽是齐曦的玩具。

每摆一个过来父皇都会不太愿意,但慢慢的尽也被她七七八八塞了一殿。

这里早就被她玩乐惯了,满殿阿公都不敢管,眼睁睁看着她从旁侧钻入了宽大的书桌底下,再抓住皇帝的衣袂爬上了膝头。

“皑皑。”

书房里也不是没有别人了,还坐着一个眉骨高耸的胡人。

父皇轻声呵斥她。

齐曦看见他喉结在动,嘴角还挂着丝笑,自觉是被纵容着的。遂伸出藕节一样的臂挽了他的颈,侧过半边脸去觑那胡儿。

这胡人是外邦质子,对维清长公主的名声有所耳闻。

逢当朝国力大盛,周遭小族皆望风归附,势力远振西陲,鞭挞广漠。

中原盛朝皇帝唯一的女儿,又是中年才得的一女,生的粉雕玉琢,如珍似宝不足以譬喻其尊矜。

小小人儿这一眼睨来,就是恼他占着父皇,要他让路。

“小女顽劣,让你见笑了。”

皇帝大似头疼,却没有让她下来的意思。

“臣也有妹妹,却没有公主殿下这么机灵可爱。”

胡质识趣的起身告退了,弯腰行礼。

还取出一串缀满了青、红、黄色宝石和珍珠花的项链赠给小公主。

“这是怎么了?”

人一走,皇帝就沉下脸来,低头严厉的注视着这次骄蛮得过分的小女儿。

“我昨日和母后夜里谈心……”

“你又去扰你母后,不是给你立了戌时过后不许去扰她的规矩吗?”

齐曦在心里暗暗算了一算,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嘴先一步瘪了,可怜巴巴的抬着头:“贱妾茕茕守空房……”

“不要胡乱用诗,现在是哪个先生在教你?”

“是女儿昏聩,父皇莫要怪罪先生……”

“昏聩”二字一出,皇帝的面色更是又添一层铁青。

意识到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齐曦在他开骂之前索性单刀直入:“母后想二哥了,我也想二哥。昨晚还梦见二哥说,‘江之水,白石皓皓,如渭与洛’,二哥肯定也想家了,他什么时候才回家啊?”

听她稚嫩的声音念出“江之水,白石皓皓”这样的诗词,皇帝沉默了很久。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手轻轻在女儿头顶上抚了一把,把她轻巧放到地上,嘱咐乳母将她抱回去。

分封出去就藩的藩王就是远在天边的臣下,再是王子皇孙都不金贵,是不该随意回京的。

有事召回,也要很快回去。

而且会稽王现在才是十几岁的孩子,长安发出命令是轻易而举的事,但他却需要跋涉千里,舟车劳顿。

千里之途,身体不强壮的话,生病甚至殒命都是常见的事。

这就是为什么皇后亲自送会稽王去就藩以后,再没有再宣召过。

那日过后,一封手书从建章宫出,跨过山河,横远千里,至江水下游、湖泊罗置的会稽。

另一封手书又同样的路径送了回去,这封信与前一封笔迹相似,笔锋稚嫩,但已有银钩铁画的风骨。

心照不宣。

再然后,一匹天马载在舟中,从长安送出,沿河而下,又入洛水,再入江水。

一月、两月、三月。

楚地夏日灼灼的太阳,将那日日驰马的从长安来的小公子的皮催的黝黑。

江水上浩浩荡荡的风,催少年鬓发蓬一样飞长。

八月节在白露之后。

民间有这日着新衣之俗,需阖家上下一同打扫门厅,再按照祠簿祭祀一年所奉尊神。

建章宫处处装饰有蓍草,宫娥太监将门廊地砖都擦拭得像一泓一泓可以鉴人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