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内宠单薄,也不眷嬖臣,母亲离京,也没有哪个夫人乘上东风,敛翅化凤。
他唯我独尊,掌内朝凌外臣,横扫诸王,吓得梁王叔叔曾在宴会上对他嚎啕大哭,哭得闻着动容见者落泪。
太子平时只知道他的铁腕,不知道他的喜怒哀乐,越发觉得他令人畏惧。
但不管是再深沉莫测的君父,在这一刻他俩都是共通的。
太子觉得他离了解父皇无限靠近因为他们要一起听冗杂的朝拜、足足……五个时辰。
这足够任何一对不甚亲善的父子变出过命的交情。
然而事实证明太子又想错了。
……
先是诸王。
诸王朝拜过了以后,又是百官。
此时太子已觉得足底隐隐发烫,藏在衣下的腿不自主的择微抬稍解酸疼。
但来自身体的煎熬远远不及来自心灵的折磨因为他发现父皇时不时在盯着他看。
没有人喜欢来自自家上风的注视,尤其这个上风是个非常危险的君主。
父皇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实际上他的目光再明显也不过。
底下御史大夫在说:“昔者唐虞成康……”如何如何。
父皇盯着太子的眉眼,点头应声。
太子吓得背后激灵灵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大司农说:“去岁风调雨顺,物阜民丰……”
父皇和善的眼神似乎要将太子侧颊烧出一个洞来,应“善”。
太子膝盖一软险些就要跪下陈言这些真的与儿子无关,这些也都不是儿子的人,他们真的在捧父皇,并没有儿子的功劳。
到底也没有敢说。
太子忍耐着久站足底的灼痛、以及皇帝时时注视的内心煎熬,过了生不如死的五个时辰,起码收到了来自皇帝上百次注视,只觉得侧脸都要被烧出了一个洞。
等到终于熬到朝拜散去,他回到东宫时已如足踩软棉,被两个人扶着下了车。
回来后,他越想越怕,找到太子太仆说:“父皇一定是怀疑我了。”
太子太仆不以为为然:“怀疑殿下什么?怀疑殿下下棋喜欢赖皮藏子吗?”
太子焦急万分,将朝会上皇帝的异常反应对他都说了。
“这次父皇特令我同参岁节,一定是试探我,孤就要像前朝的太子一样,被废被关起来流放到南方去,病死在那儿了,连母亲都见不到。”
太子声音有些颤抖。
“……”
太子太仆深深看了才十岁的太子一眼。
本想说,你才十岁,你能有什么值得忌惮的?
但想一想还要在东宫拿俸禄,语气和缓了一些。
“臣倒是觉得,殿下不必担忧。”
“但殿下若真的担忧到睡不着觉,臣这去打听打听。”
……
事实上,太子太仆就是皇帝放在太子身边的人,他对上意与局势了如指掌,太子的位置稳得像长安之南的终南山一样,要说不稳当是半点不可能的。
但他还是耗费了许多钱财,从皇帝近侍的口中撬出了皇上今年岁节反常下令太子随侍的原因。
口中噙这这个秘密,太子太仆提灯执腰牌,穿过冗长的复道,朝东宫的方向走。
今日是岁节,年岁之交,万象之始。
欢庆似要烧了整个长安城。
长安城中伎乐杂耍变出来的“满城飞花”与清冷的冬日明月交织成奇异的景象,萧瑟凄清中又有些浓艳旖旎,似真似幻。
月上中天时,花瓣飘在风中消散不见。
未央宫犹极尽渲染,灯火如海。
龙首山上挂着一轮明月。
太子太仆从万千交织的廊道之间,遥遥仰望龙首山的尽头。
忽然感觉遥远的君心就像层叠密云中流泻出来的光辉一样,看到了云开月初的一瞬。
风中传来淡淡的鸾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