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的每一步,都是明棋。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

齐湄以为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她眼眶发红、眼睛充血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那个抱着壶、瑟瑟发抖的女子,两道鞭痕深深烙入她的脸颊,两道泪痕冲刷惨如死人的面。

齐湄不堪自己如此一幕被人窥知,抓住箭矢,手肘都抬到肩高,却终没下手。

她背靠冷屏,无礼箕坐,微笑:“贱奴,你在看孤笑话。”

朱令月满脸布满泪水,摇了摇头。

“你知道吗,从前孤最瞧你不起。皇嫂是凤凰,你就是误入她巢穴的鸦鹊。你本下贱之身,靠皇后得荣华,却忘荣宠之根,两面三刀,背信负义,落得这个下场,孤真是击节称快。可连你这个孤最瞧不起的……贱奴,现在都在看孤的笑话。”

她连连自嘲,几乎笑得背过气去。

朱令月面色被屈辱涨红,缺了的耳朵和鞭痕让她宛如修罗,嘴角却诡异的绽开一个笑,笑痕将她面上泪水分割得横七竖八“长公主殿下。”

她声音哑得几辨不清:“奴婢只是贱民,奴婢年纪小的时候,一脚踩错,误入进来,不懂事……”

“滚。”

齐湄听她言语絮叨,仍旧是小气上不得台面的模样,一个字也不愿再与她多说。

朱令月跪在那里,迟迟未动,双目看着她:“殿下现在知道了吗?”

齐湄皱着眉,没有接话。

她却笑了,一个明熙至极的笑,整张血泪交加的脸像绽放的花。

“甚么都是假的,血亲、友人、邻里、家仆,都是不可信的。”

“殿下现在,最该相信的是奴婢啊。因为……因为什么都是假的,唯有仇恨,唯有仇恨才是真的。”

朱令月抬起脸,仰着头,直视着她。

齐湄至此,才认认真真看了她第一眼。

朱令月本生了一张与她姐姐相似的面容,又有楚女的风情,婀娜婉约。只是气质猥琐,又破了相,但她此刻虽惧怕得浑身发抖,还是毫不躲闪直视着她,表情有些孤注一掷的意味,竟是称得上美的。

她匍匐膝行过来,低下头,将受伤脸面贴到她鞋底。

齐湄蹙了蹙眉,却没有抗拒。

朱令月不在意脸上被沾污了,摩挲她的鞋,仿佛得了天下最重的珍宝,兰息婉叹,呵于其上。

“奴婢见了长公主殿下第一面,就想这样跪在殿下的足底……”她说:“那日殿下手挽雕弓、骑着那匹神气的雪骢。”

“那可是奴从小就好想摸一摸而不得的……灵驹呵。”

第114章 山河(七)

桂宫, 明光殿。

这是曲折宫檐所掩的深深一隅,光照不进来, 唯燃着一树一树锃亮铜枝灯, 香薰浓的像雾。

更往深处走,是一间偏殿的耳房,榻上隐隐约约见被衾裹着一柱, 似人影,却一动也不动。

除却那雅黄锦面的被随着微弱呼吸一起一伏着,便再没其他分毫生气。

此时, 一身形伛偻的老内监在靠近。

殿里铺垫着厚厚的氍毹, 内监倾身屈膝如掠翅行鸦, 皂靴踏地没有一点声音。

他苍如枯槁的手,掀开一点床帘,问守在两侧的宫娥。

“殿下还没醒?”

“还未。”

“太医看过了?”

“看过了,奴婢按照吩咐,一日三回喂过药。”

“你且下去吧。”

“诺。”

老太监已经老的没了人形,腰也直不起,布满褶皱鹰眼四掠, 老鹞子一样观察着四周动静。

发觉没有一点人影和丝毫响动之后,枯枝一样的手才把柔软丝绸长幕掀起来, 挂在了金钩上。

床上躺着的, 竟赫然是当前“失踪”在皇宫里的恒王齐渐。

他头上缠着一圈浸润药汁的纱布,面苍如死,嘴唇干裂起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