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白清宁合上眼。
一百年里, 他一半在抵御炼狱火海之中的枯骨亡魂, 一半就是在跟这些声嘶力竭的哭闹声对抗,这些哭闹声源于人间升仙台, 于他而言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但他就是能听得见。
如今, 这些哭闹声近在咫尺, 化成实状, 哭着闹着向他奔涌而来。
轰季念梧在那四方华表之中蓦地没了身影,像是跌进了暗道,廖染青持剑追上去时也是徒劳。
“清……”廖染青仓皇回头,只见那黑雾如一条巨龙,猛地将白清宁和贺南初两个人的身影裹缚其中。
在森森黑雾之中,白清宁睁开眼,清亮地看着贺南初。
贺南初也看着他。
他动了动唇:“……小白,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然后他就看见白清宁忽然绽开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绽得很慢,像是艰难的动作似的,一点一点出现在白清宁的脸上。
然后他说:“没有。”
贺南初阖了阖眼。
“好。”他没有追问,“那就破阵。”
“季念梧这阵法设得诡异,看上去像是等你很久了,你……”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身后的白清宁猛地上前一步,将额头重重地抵在他的后心,双手交叠,覆在他的心口上,感受着他胸膛中那颗蓬勃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
贺南初没说话,白清宁也没有再有动作。
鬼使神差地,贺南初忽然想起当年的一件旧事。
那是他带白清宁第一次除祟,白清宁手上动作干脆利落,杀伐果断,长剑划过之处,邪祟纷纷被一剑封喉,若不是贺南初一手带他出来,就连贺南初都会怀疑,这人真的是第一次除祟么。
白清宁脸上一向没什么表情,血迹迸在脸上,眨也不眨,只是冷漠地用手背抹去,看上去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除祟修士。
变故发生在那天晚上。
贺南初沐浴之后要休息了,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一豆灯火,在夜色中极为安宁,他刚刚在床沿上坐下,就听门被人敲响了。
他起身过去开门,白清宁带着还滴水的长发,就站在他门口。
他就笑了:“哟,你怎么在这儿呢?”
白清宁当时微微垂着眼,嘴唇抿着,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有事?”
“……没事。”
“那回去睡觉?”
“……”
沉默。
贺南初深谙他的脾性,晓得这是心里搁着什么事情,于是也没有说别的,只是把人先领进屋,用法术轻柔地给他将滴水的发擦干。
“……师尊。”
“说了多少次了,叫师父,师尊听着哪有师父亲切。”贺南初习惯性地调戏了一句,然后静静道,“怎么?”
白清宁双手攥成拳,憋了半天也没说什么,只是眼瞧着耳朵后面一点点红了。
贺南初就想去拨弄那个地方,结果小徒弟在他掌心下像只小兔子,一歪就躲开了他那块儿敏感,十分容易痒,一向不愿意让人碰。
等了半天,白清宁终于道:“邪祟的性命,与人一样,都那么脆弱么?”
贺南初的手瞬间一顿。
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小徒弟今晚来的目的。
白清宁看上去冷心冷情的,心比谁都软,所以才会冷不丁地问他邪祟之前是不是人这种话,所以才会有点难过。
他觉得他手上染血了,就是这么个道理。
贺南初什么都没说,只是按着他坐下,然后将他整个人塞进被窝里。
“睡吧,小白,你做得很好。”贺南初的声音在他耳边像是催眠曲,“你什么都没做错,师父在你身后呢,不怕的,啊。”
半夜里他迷迷糊糊感觉到少年的手轻轻环住了他,像是小兽在求一点点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