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夏军有备而来,己方粮草又供应不足,所以这一仗打得异常艰难。
李明月站在帐前,望着辕门外歪斜的"李"字旗在雨中打卷,旗角滴落的雨水仿佛永远淌不尽的眼泪。
"侯爷,东大营的粮仓……”
副将陈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砂纸摩擦般的沙哑。
李明月没回头,手指抚过腰间玉带钩,青铜兽首的棱角刺得掌心发疼。
他闻到了霉味,不是来自雨幕后的山林,而是从身后帐篷深处渗出来的那些本该雪白的米袋正在长出灰绿色的绒毛。
三日前快马送来最后通牒时,太极殿的熏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楚云轩斜倚在龙纹凭几上,指尖绕着奏折的金线穗子:"灵均可知,林相昨日在集贤殿说,青州军费堪比黄河决堤?"
鎏金狻猊香炉吐出的青烟里,喜怒无常的帝王的笑像浸在冰水里的琉璃。
此时,帐外突然传来骚动。
李明月按剑转身,蓑衣上的雨水在青砖地面洇开墨迹。
林宸就站在雨里,绯色官服被淋成深褐,玉带却依然端正地束着象征他丞相品阶的双螭纹。
他身后跟着的户部郎官正指挥力夫卸车,麻袋摔在泥浆里发出沉闷的响。
"十万石。"
林宸从袖中抽出绢帕擦拭眉间雨水,"按规制本该是三十万。"
他忽然笑起来,眼角细纹里藏着锋刃,"可惜连月阴雨,驿道上的粮车……侯爷知道的。"
李明月的剑鞘撞在装粮的麻袋上,霉变的谷粒从破口涌出,在泥水里滚成灰黄的蛆虫。
陈平猛地拔刀,寒光割裂雨幕的瞬间,李明月看见林宸身后闪过弩箭的冷芒。
"够了。"
青铜剑重重拄地,李明月望着粮车上的水渍。
这些麻袋分明是从河里捞出来的,捆绳还沾着新鲜的青苔。
他想起来时路上经过的驿站,那些紧闭的仓廪里飘出的酸腐气息,原来早在那时,这十万石霉粮就已经为他备好。
夜半雨势更急。
李明月掀开中军帐的毛毡,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医官正在给伤兵换药,绷带下的皮肉泛着死白。
角落里有小卒在刮铠甲上的绿锈,铜盆里的水已经成了浑浊的茶汤。
"报"
探子裹着湿透的夜行衣跌进来,"北面五十里发现元夏军主力,西、南两侧也有骑兵集结!"
油灯被灌进来的风吹得明灭不定,李明月看见案上的地形图正在被雨水浸透,青州十二郡的轮廓在宣纸上晕成团团墨迹。
陈平突然抓起发霉的米粒塞进嘴里咀嚼,喉结滚动时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侯爷,退吧。趁着还能……”
他的声音被帐外的惊雷劈碎。
李明月望向漆黑的天幕,雨线银针般刺入眼底。
退?往哪里退?
林宸的粮车堵死了官道,楚云轩的圣旨悬在头顶,这青州城外三百里,早就是插翅难逃的死局。
寅时三刻,雨声中混入了马蹄的闷响。
李明月解下沾满雨水的玄铁甲,忽然想起离京那日楚云轩赐的践行酒。
白玉杯沿沾着口脂般的艳红,年轻帝王的手指擦过他掌心的茧:"爱卿此去,当知寡人在等一场秋风。"
他抓起火把走进雨幕,跳动的火焰在雨中嘶嘶作响。
"烧了!"
剑尖指向粮车,"所有发霉的,受潮的,全部烧掉。"
陈平踉跄着扑过来抓住他的手腕:"侯爷!这是哗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