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五年, 暮冬,十二月初三。
疾风暴雨犹如银河倒泄,这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哪怕千里之外已冰雪消融, 可遥不可及的春晖却不知藏在多少个凄凄风雨后。雨滴劈头盖脸砸下来, 一切生息都?逃不出这场浩大的雨声。
不大的?刑场挤满了人,除了游走的?百姓之外,还有一应脱冠身着素服的官员。
一行十几人,虽鬓发苍苍,但身?骨挺直,迎风而?立。
今日,他们来送故人最后一程。
程绍礼囚服残破, 跪于刑台之上。耳畔沸反盈天, 他的?背脊挺直如松。松柏不惧凌寒,不同流俗, 举世独立,哪怕挖其根骨,折其木叶, 将其躯干置身?于颓败朽木中,也?照样峻峭高?直, 霜气横秋。
他眼中如点炬火, 连天风雨浇不熄, 气焰疯长, 要烧尽灰暗的?天幕苍穹。
他、裴景深、褚穆阳、赵远山……他们这些人一个个走了, 也?意味着前?朝蔓延至今的?长夜即将落幕。
此间?是新朝,该万象更新。
他们这些人, 该归于夜幕之中。
走罢,黎明快要来了。
回?望这座深重皇城, 看见的?唯有几十年的?人事交叠,宦海沉浮。他鬓影湿重,热泪融入冰冷的?急雨中。
独自仰头呢喃,任雨点碾压过?面目,“正玉啊,十三年了,如今我也?要来见你了。你我放不下之人,如今都?长大了,我也?可以放心走了。”
他与故人,同样是背负污名死去。
眼中漾起?恍惚时,忽而?听见四方传来响亮之音。他举目四望,是昔日与他一样身?守正道的?同僚。他们单薄素衣,坚毅立于雨下。
“云延,你今日是为大晏江山而?死。往后只要我等在一日,必定承你之心,以身?许国,护庙堂清明。心存死志,不死便不熄。”
话音渐遏遥天,如雷贯耳,似要将阴霾天地震出一道裂痕,击溃连绵大雨。
程绍礼闭目颔首,一颗心总算能安稳。
有这些人在,大晏不日定有盛世。
他高?呼回?应:“回?去罢,我们这些人,终有重逢之时啊。”
故人、老友、学生,待到来世再共举杯盏,奉来清酒以祝盛世山河。
今日行刑时辰比原定之时早了半刻,这也?是程绍礼此局的?最后一步,他不想让更多的?人来送他。
终是一死,与其浩浩汤汤,不如孤身?离去,不让活着的?人伤怀空念。就像这世间?,谁又不是孤身?走一趟。
裴谙棠穿了一身?轻便装束,纤白无尘,却被雨水打得湿重。他虽也?习过?武,但寻常不露山水,就像他房中有一把剑,已经有几年没用了。
而?今日,他婆娑剑身?,擦拭尽锃亮剑锋上蒙染的?尘垢。将剑收回?剑鞘中,隐于身?侧的?袖间?,转身?走入淋漓冷雨中。
凌玉枝转身?的?一刹那,便发觉书房中一直悬放的?剑不见了,她四处寻找裴谙棠的?身?影无果。只见院门虚掩,透过?缝隙可见连天雨幕。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坠入寒渊,她几乎是朝刑场的?方向狂奔而?去。
千丝万缕冰冷刺骨的?细针扎在身?躯之上,月白的?衣摆被雨水浸湿,脚下溅起?纷扬的?水花,她却不敢放慢一丝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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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终于追上他的?背影,她用尽生平之力t??对抗震天盖地的?雨声,把话语传到前?人耳中。
“裴谙棠,你要做什么?”
那道疾行的?背影通身?散发着凛然,清冷到能驱散开天地间?的?所有,只想一往无前?,去他想去之处。
唯有听到凌玉枝的?声音,才能使之停留。
凌玉枝奋力?追上他,话语在风雨中更为吃力?,“你把剑放下,把剑放下好吗?”
她知道他很痛,痛彻心扉,剜人骨肉。痛到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