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理念是人类完全 无法理解的,程心既感到疑惑,又被它迷住了。
有一个人从麦田深处走来,程心远远就认出了他是云天明。云天明 穿着一身银色的夹克,是用一种类似于反射膜的布料做成的,像那顶草帽 一样旧,看上去很普通。他的裤子在麦丛中看不到,可能也是同样的面料 做成的。他在麦田中慢慢走近,程心看清了他的脸,他看上去很年轻,就 是三个世纪前与她分别时的岁数,但比那时健康许多,脸晒得有些黑。他 没有向程心这边看,而是拔下一穗麦子,在手里搓了儿下,然后吹去麦壳, 边走边把麦粒扔到嘴里吃,就这样走出了麦田。当程心感到云天明可能 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时,他却抬起头来,微笑着冲程心挥挥手。
“程心,你好!”云天明说。他看她的目光中充满喜悦,但那是一种很 自然的喜悦,就像田间干活的小伙子看到同村的姑娘从城里回来时一样, 仿佛三个世纪的岁月不存在,几光年的距离也不存在,他们一直在一起。 这是程心完全没有想到的,云天明的目光像一双宽厚的手抚摸着她,让她 极度紧张的精神放松了一些。
这时,贴在舷窗上的三盏灯中的绿灯亮了。 “你好!”程心说,跨越三个世纪的情感在她的意识深处涌动,像郁积的火山。但她果断地封死了情感的一切出口,只是对自己默念:记,只是 记,记住一切。“你能看到我吗?”
“能看到。”云天明微笑着点点头,又向嘴里扔了一粒麦子。 “你在做什么?” 对这个问题,云天明似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向麦田挥挥手,“种地呀!” “是在为自已种吗?” “当然,要不我吃什么?” 云天明在程心的记忆中是另一个样子。在阶梯计划的那段时间,一个憔悴虚弱的绝症病人;再早些时候,一个孤僻离群的大学生。那时的云天明虽然对世界封闭着自己的内心,却反而把自己的人生状态露在外面, 一看就能大概知道他的故事。但现在的云天明,所显露出来的只有成熟, 从他身上看不到故事,虽然故事肯定存在,而且一定比十部奥德赛史诗更 曲折、诡异和壮丽,但看不到。三个世纪在太空深处孤独的漂流,在异 界那难以想象的人生旅程,身体和灵魂注定要经历的无数磨难和考验,在 他的身上都没有丝毫痕迹,只留下成熟,充满阳光的成熟,像他身后金 黄的麦子。
云天明是生活的胜利者。
“谢谢你送的种子。”云天明说,语气很真诚,“我把它们都种上了,一 代又一代,都长得很好,只有黄瓜没种成,黄瓜不好种。”
程心暗暗咀嚼着这话的含义:他怎么知道种子是我送的(尽管最后 换上了更优良的)?是他们告诉他的,还是。。。。。。
程心说:“我以为这里只能无土栽培的,没想到飞船上还有土地。”
云天明弯腰抓起一把黑土,让土从指缝慢慢流出,下落的黑土闪动着 点点晶光,“这是陨石做成的,这样的土。。。。。。”
绿灯熄灭,黄灯亮起。
云天明显然也能看到警告。他打住话头,举起一只手笑了笑。这动作 和表情显然是做给监听者的。黄灯熄灭,绿灯再次亮起。
“多长时间了?”程心问。她故意问出这样一个含糊的问题,有许 可能的解读。可以指他种了多长时间的地,或他的大脑被移植到克隆的 体中有多长时间,或阶梯飞行器被截获有多长时间,或任何别的含义, 想留给他足够的空间传递信息。
“很长时间了。” 云天明给出了一个更含糊的回答。他看上去平静依旧,但刚才的黄灯肯定使他害怕,他怕程心受到伤害。 云天明接着说:“开始我不会种地,想看看别人怎么种,但你知道,己经没有真正的农民了,我只能自己学着种。慢馒学会了,好在我需要的也 不多。”
程心刚才的猜测被正实了,云天明话中的含义很明确:如果地球上有 真正的农民,他就能看到他们种地,就是说,他能看到智子从地球传回的 信息!这至少说明,云天明与三体世界的关系已经相当密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