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妖怪最后也只能求助于人间的医师,挣钱治他的老人类。这样的日子他过了五年,他不知道还要过多久。
午间,小保拎着鲜鱼归家,回来预备做顿香喷喷的午饭。昨晚刨地修炼,好说歹说才在家门口搞了圈妖力栅栏,至少能不再让那傻子跑出去乱晃。
他推开门进去:“长生,我回来了。”
三只小狗跑过来围着他直叫,小保拎高鲜鱼不叫它们糟蹋,进了屋里放下鱼,瞧见傻子正躺在榻上眯眼睡觉呢。他又笑又叹地走过去:“都快入冬了,睡觉怎么不盖被子?竟然傻到这种程度了。”
傻子没应他,怀里抱着堆斑驳的木料碎片。小保看着眼熟,捡了最大的另一片拿起来,看到上面模糊的宝字。
他心如擂鼓:“你是不是想起我来了?”
可是傻子没吭声。
小保抚他鬓发,却忽然惊觉徐长生体表冰冷,没呼吸,没脉搏。
*
当犬妖揪着“徐长生”嚎啕时,真正的徐长生在里屋的角落里静静伫立,看着为伴数十年的伴侣哭得稀里哗啦。
两个世外高人并肩在他旁边,周刻手里握着无涯珠,正在制造幻境。徐长生的请求很简单,制造一个他已亡的假象。
潜离到这时才知道这凡人假装了五年的痴傻,将妖侣推远,将两人置在互相折磨的处境里。
周刻对这假死解脱的请求有某种跨越轮回的理解共鸣,他严肃地问了徐长生三次,徐长生三次不改其口。
于是小道士闭上眼,应允了他。
一边的狐妖沉默半天,只对徐长生说出四字:“你心太狠。”
幻境里时间与现世不同,徐长生在外默默看着小保料理他的“丧事”,哭,疯,砸,捶。幻境里日升月落,他枯坐了许久,最后归于平静。
犬妖放下腐朽的雕像碎片起身,脸上是全然不同的神情,推开门走了出去。
徐长生这时才动弹,他从角落里出来跟到门口,看着犬妖缓缓出了家门,这回没有回头。
日暮,他走出了迷障,幻境碎裂,而幻境也与现世合二为一。现世亦日暮,徐长生伫立一个下午,犬妖历完了一世的情劫。
日暮,有妖苍山远,有凡人穷途。
徐长生扶着门无声地笑起来,花白的头发在空中颤抖。
*
小道士收回了无涯珠,和身边的狐妖离开。
潜离久久不能成言,只是紧紧扣着他的手。周刻摸摸他的耳朵,他便挨过来抱住他整只手臂,巴巴地小声说:“你心软点。”
周刻揽住他往自己身上贴,思绪有些远,心想说不定正是太软了。
无涯珠在制造幻境时也捕捉到了徐长生的心境,他一边操控着带犬妖小保提前离开人世红尘的幻境,一边听着徐长生永远不说的自白。
我为凡人,有所钟爱,眷属为妖。
我与他长度五十年,初见时,我稚气未脱,他青春年少;五十年后,我白发苍苍,他青春年少。
老来顿悟,生时一对眷属依偎得越幸福,死后长留的越吃苦头。
我短短百年,他却不知何处尽头。安乐已有数十年,我为何要让他在终点后仍旧徘徊留恋?
我的妖怪这般死脑筋,倘若他下一世,下下一世,还来找我怎么办?
待我死,我便将消散于天地,这人世间不再有我,但这人世间依然有诸多美妙之物。
我这半截入土的短暂凡人,不该成为他寻觅人间的终点。
世人求长生,我亦求。
世人求眷属,我已有。
世人求相携终老,结发长久。
我如今只求眷属放下青丝,去往他原本的天高海阔。
我的长生,终归只是你的弹指一瞬。
周刻眼睛酸涩,抱紧了潜离笑起。
“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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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