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我进来。”林慧娘说。
苏蕴宜麻木地操纵着这具失了魂魄的躯壳,亦步亦趋地跟着林慧娘进了棚屋,木门掩上,天光从缝隙斜斜切入,漏了一地。
林慧娘倒了盏茶递给苏蕴宜,这茶也不知是拿什么树叶沫子煮的,苦涩异常,可到底唤醒了她的神志。
“方才我都听见了,他们说的话吓到你了?”
捧着茶,苏蕴宜茫然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不知道,原来在自己一味沉浸于姊妹勾心斗角、操心婚姻嫁娶时,有这样多的人正挣扎在生死线上,他们的肉/体与嚎啕被滔滔长江水所隔绝,江左的贵人们听不见也看不到。
叹息一声,林慧娘道:“你不要觉得他们冷漠,都说宁做盛世犬,不做乱世人,既投胎在这离乱之世,不习惯这一切,便活不下去。”
“从洛阳逃到京口的这一路,期间不知有多少次,我都觉得自己要死了,幸而有褚璲相护,到底平平安安抵达了京口,得了这一隅安稳地。如今能活着,听他们说着、笑着,我便觉得,这一生再好不过如此。”
苏蕴宜吸了吸鼻子,忽然道:“我明白了。”
林慧娘怔坐在原地,还没闹明白她究竟明白什么了,便见苏蕴宜霍然推门而出,重新端起了那碗已经冷掉的粥,在众人惊诧讶异的眼神中,仰头一饮而尽。
用力抹了抹嘴唇,苏蕴宜扭头看向林慧娘,“林姨,我接下去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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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质的砭刀割开腿肚里的脓疮,腐肉翻卷,乳白的脓液混合着暗红的血沫飞溅而出。男人吃痛,整个人如濒死的虾一般弓起身子疯狂挣扎,林慧娘大喝一声“把他按住”,双手兀自用力挤压着疮口。
苏蕴宜半跪在地,上身前倾,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两条手臂上,这才堪堪制住男人的挣扎。等到脓血挤尽,那男子瘫软在地剧烈喘息时,苏蕴宜收回双手,颤抖地抬起,这才惊觉自己两边的膀子酸软不已,竟如同被车轮来回碾过几遍似的。
一个月前,这双手还捏着玉柄团扇轻扑流萤,此刻却已染满污秽,连指甲缝里都粘着褐色的血碎。
然而她没有时间感叹,随着前方战事吃紧,又陆陆续续有一批流民自北南渡而来,裴七郎和褚璲他们忙着安置青壮,那些老弱妇孺和伤病号便被送到医庐,只有林慧娘和苏蕴宜等寥寥几人照看而已。
处理完了手头这个病患,林慧娘便嘱咐她去山上采些草药。对于连日忙碌的苏蕴宜来说,爬山虽辛苦,却是难得的自在时光,她脆生生应了,忙匆匆背了荆条筐出门,却发觉江儿早在外头等着她。
“苏阿姊!”江儿蹦跳着冲她招手,“这儿!我在这儿!”
江儿也是林慧娘的徒弟,虽说年幼,爬山采药却比苏蕴宜要熟稔太多,这段时日林慧娘忙不过来,便都是由他带着她上山。江儿一边麻利地走着山路,一边从小兜里摸出点黄连根递给她,嘟嘟囔囔地说着黄连根能提神。
黄连极苦,咀嚼两下后,汁液顺着喉管烧下去,苏蕴宜说:“竟比吴郡城里的酒还要烈上三分。”
江儿正在倒塌的坟堆里刨最后几株茵陈,闻言回头看着苏蕴宜,眼睛极亮,“苏阿姊,你去过吴郡城?还喝过那里的酒?”
“只……只是曾听人说起过。”苏蕴宜讪讪。
这话自是假的,去岁重阳时,她受邀赴曲水流觞宴,因嫌宴上的菊花酒涩口,还任性泼了半盏,溅湿了谢家郎君新裁的鹿皮靴,谢家郎君也不过一笑。
曾经可以拿来在姊妹面前炫耀的事,如今对上这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苏蕴宜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待两人采完药折返回医庐时,已近酉时末,天色擦黑,医庐恢复安静,只有江儿的娘亲秦娘子还在棚屋前徘徊。
“娘!”江儿展开双臂朝她飞扑过去,秦娘子搂住了孩子,眼睛却看向苏蕴宜,急道:“小大夫,林大夫叫你快回去!”
“双喜今夜不知怎的醒得早,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