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娘才给裴七郎施针完毕,裴七郎上身的衣服还没穿上,入目便是一片流畅紧致的后背,苏蕴宜面上一热,佯装不经意地撇开视线。

林慧娘却将这一幕纳入眼底,笑道:“哟,这是害羞了?我还当你已经见惯了呢。”

“我才没有害羞!”下意识说了一句之后,苏蕴宜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坐实了自己“见惯”么?对上林慧娘笑而不语的脸,她暗暗磨了磨牙。

裴七郎起身将衣襟严严实实地掩上,走到苏蕴宜跟前将她挡住,拱手道:“多谢林大夫,我们今日先行告辞,待明日再来拜会。”

同林慧娘道别之后,苏蕴宜老老实实跟着裴七郎往外走。外间棚屋里的病患们都已经睡下,呓语、磨牙和呼噜声此起彼伏,可推门出了棚屋,门外静谧一片,仿佛天地在这一刻都屏住了呼吸。山峦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如同巨兽的脊背,而裴七郎牵着苏蕴宜的手,一前一后地在山峦下行走。

“我们不回内城吗?”

“不回,褚璲为我们安排了住处。”

“为什么不回去?”

“因为入夜之后,内外城之间的城门任何人不得打开。”

两人的轻声细语在方寸间流淌。裴七郎说着话转过头,看见了苏蕴宜莹润秀挺的侧脸,她抬脚远远踢飞了跟前一块小石头,得意地笑了,裴七郎的嘴角便也随着微微上翘,轻声道:“方才见到我,可是害羞了?”

“你还提?”苏蕴宜不免就有些恼羞成怒了,“都说了我没有害羞!”

“那便是见惯了?”

“胡说!我才见了一次!”苏蕴宜顿时如炸毛的小猫般张牙舞爪,却又瞬时偃旗息鼓,闷闷道:“你多金贵啊,岂能容我玷污?”

裴七郎歪过身子靠着她的肩膀,低声哄道:“那我以后随你看,随你玷污就是。”

饶是苏蕴宜自觉厚颜,对上这厮也不免感叹一声“好厚的脸皮”。她冷哼一声,“以后?我同你,哪里来的‘以后’?”

此言一出,苏蕴宜后知后觉地一愣,身旁的裴七郎也沉默下来,若非手上的温热依然在,她险些要以为他也融入这一片凝滞的静谧中了。

她忽然有些后悔,可下一瞬又想:干脆今夜就把话说开。

于是在裴七郎的注视下,这方才还如小猫儿一般胡闹的女郎蓦地停下脚步,然后抬起手,当着他的面一根根掰开了他原本紧握着她的手指。

“裴七,”后退一步,苏蕴宜冷静地说:“我有话要同你说。”

默了默,裴七郎道:“你说。”

“我原以为你我上次在吴郡之时就已彼此两清,所以你派人护着我,这次又专程来接我,我心里是十分感激的。虽是如此,可我也有自知之明,我晓得我同你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我从未奢望我能逾越,所以……”

苏蕴宜暗暗深吸一口气,错开视线,道:“所以这次从京口回吴郡之后,还请你依旧做我的表哥,我们之间,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沉默像一团浓重的雾气,弥漫在空气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裴七郎的目光淡漠而冷然,他没有笑,苏蕴宜才发觉原来他不笑时,给人的感觉竟是这般威严而孤高,可她不偏不倚,仍仰头回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