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兰娘还没得?疯病,性子温婉,笑起来似空谷娇兰,很?是温和,待他们?下人亦和蔼可亲。
三爷离京时,她总爱坐在那凌霄架的秋千上,一面慢悠悠地晃荡秋千,一面抚着?隆起的小腹,柔声细语地和腹中孩子说话。
三爷回府时,夫妻两个?就坐在书房里,时而并肩看同一本书,时而站桌前提笔对诗。
暖融融的日光透过窗落进来,一对璧人环拥着?写字,笑着?说要给孩子取名为“明钧”。
多好啊。
可惜,一切美好碎在那年最后一场冬雪里。
二月二龙抬头,正是春意盎然万物复苏之时,公府上下却迎来了?三爷的死讯。老夫人和老公爷两个?人白发人送黑发,一个?哭到昏厥,一个?大病一场。
漫天素缟里,兰亭院死气沉沉,所有人都无?暇顾及刚出生的孩子和亟待照顾的产妇。
只?有赵嬤嬤端了?碗温热鸡汤,红着?眼劝了?兰娘一句“小少爷还需要您呐”,那面色惨白的母亲终于回过神来,死寂的眼里燃起一点星火。
她嗓音沙哑,垂眸看着?襁褓里的小团子,凄凄扯出个?笑来。
“麟儿,你要平安长大,爹爹和娘亲都很?爱你,很?爱很?爱你……”
……
要是三爷没死就好了?。
赵嬤嬤至今记得?,报信人说,三爷在一场血战里为救挚友,被乌鞑人的箭射成了?筛子,到最后几?乎分辨不出面貌,只?能就地安葬在甘州,以至于最后京中下葬时只?有个?衣冠冢。
也不知他救下的那人如?何了?,若是还活着?,这么些年也不见?来探望过孤儿寡母,可见?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唉,何必为着?这样的外人丢了?性命?
赵嬤嬤慢慢退出暖阁,放下厚帘。
兰娘睁开眼时,屋里燃起了?清幽淡香的雪中春信。
一道宝蓝的挺直身?影坐在榻前绣针,乌发高束蓝绦垂落,低眸容颜温润,眼底是一贯的平静无?波。
他手里捏着?的是枚香囊,蟾宫折桂的纹样只?差最后的收线。
萧成钧察觉兰娘醒了?,搁下香囊,上前扶她起来,“您晚膳没吃东西,饿不饿?嬤嬤煮了?碗桂花酿圆子,我叫她端来吧。”
兰娘低低咳嗽,眯着?眼分辨了?片刻,认出了?儿子。
“你爹呢,又带麒奴出去放烟花了??”她喃喃低问。
“是啊,他两个?估摸很?晚才?回来,叫我给您说声,早点儿歇息,不必等他们?了?。”
萧成钧面不改色,叫赵嬤嬤送了?圆子进来,接过碗吹了?吹,一手捧着?,一手舀了?颗白糯的圆子,递到兰娘唇边。
等耐心喂兰娘吃了?一碗,他又亲自灌了?个?汤婆子,塞进被窝里,然后稳着?兰娘的肩头小心让她躺下,最后掖了?掖被角。
整个?过程下来,细心又体?贴,也很?熟稔。
“母亲,上元节前,我都在家陪您。”他低声开口。
兰娘闭着?眼,没有吭声,呼吸逐渐平缓。
她握着?萧成钧的手,声音微弱,“麟儿,你要乖乖的,听你大哥的话,别再去湖边玩了?……”
萧成钧沉默了?片刻,看兰娘熟睡后,吹灭了?灯。
他回了?东厢房,竹烟从外面进来,端给他一碗醒酒汤和一碟蜜饯梅子。
见?萧成钧没有用的意思,竹烟搓着?手,笑呵呵道:“是芷阳院差人送过来的。”
汤药澄澈,温热宜口,蜜饯裹了?绵白糖,粒粒饱满。
萧成钧松开紧握的十指,端起碗,一饮而尽。
他捻起一粒梅子含进嘴里。
入口先是微微的酸,而后被浓郁的甜味冲散,舌尖一抿,内里的酸涩化开,与残余的甜味交织。
像是今夜失控的味道。
远处打更声响起,在黑夜里分外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