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裴恕在四十里外的驿站投宿。

从出发到此时,两个多时辰只走了四十里地,比正常速度慢了太多,也许他还是不自觉的,在等她追过来吧。

包袱里叠得整齐,是昨夜用过的床褥,自己也觉得此举甚是可笑,甚至近乎猥琐,可这些,保留着他们昨夜的痕迹,又怎么能留在馆驿,让他人看见,甚至使用?

一念及此,眼前忽地浮现出王十六的脸,隔着白纱小衣,朦胧着看不清楚,但唇是露出来的,那么柔软,含住时,几乎要化在他唇舌间。

又那么香甜,花瓣一样,怎么也尝不够。

那么红,让人分不清是被她咬出的血色,还是她自己的颜色。

一缕热意蓦地涌上,裴恕慢慢合上手中书卷。

这便是她的目的吧,以色相为诱饵,让他俯首帖耳,从此为她驱使。他若是中计,连他自己,都要鄙弃自己了。

门外有脚步声,李武回来了,裴恕安稳坐着,慢慢翻开手中书。

脚步声很快到了门前,李武叩门后,恭敬回禀道:“郎君,京兆府的差役已经返程。”

那么,她呢?裴恕顿了顿:“知道了。”

时间被拖到极慢,无法忍受的漫长,许久,才听见李武又道:“王女郎回洺州去了。”

回洺州去了?书攥在手里,握得太用力,纸张都已经变形。裴恕慢慢吐一口气:“退下吧。”

她在欲擒故纵。她吃准了以他的性子绝不可能不给她交代,所以假装回洺州,等他过去求她。

她想玩,那么,他奉陪到底。

两天后,终南山。

裴恕叩开柴扉,迈步进门:“母亲。”

草堂前他的母亲杨元清正亲手编着草鞋,看见他时含笑抬头:“九郎来了。”

“母亲。”裴恕在她下首的小凳上坐了,似乎有很多话,但此时此刻,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倒是杨元清看出来了,问道:“九郎有事要跟我说?”

“是有件事,”裴恕顿了顿,“儿子打算成亲。”

杨元清放下草鞋,在冬日午后的暖阳中,细细打量着儿子。几天不见,他看上去似乎跟以往没什么不一样,但不经意时蹙起的眉头,却让她看出来了,这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儿子,有心事。

也许已经困扰他许久,所以才让他在母亲面前,也不能松开眉头。“是谁家的女儿?”

“是,”裴恕又顿了顿,“王观潮。”

伴随这名字一道涌上来的,是那夜摇曳的烛火,她掩在白纱之后,朦胧的脸庞,她居高临下俯视他时,那让他至今耿耿于怀,古怪执拗的目光。

整整三天过去,她不曾露面,甚至连一个字也不曾对他说,她可真是,沉得住气。

“果然是王家小娘子。”杨元清并没觉得意外。上次儿子匆忙赶来,只说有个叫王观潮的女子可能会来纠缠,要她留神戒备。看起来似乎很是厌恶那女子,可儿子从不曾对任何女子留过心,为这点小事亲身跑来一趟,已经够奇怪了。

也许儿子自己还没意识到,但她做母亲的早看出来了,儿子对那个小娘子,上了心。“九郎觉得好,那必定是很好了。”

好吗?裴恕沉默着。她粗鲁野蛮,言行放肆,绝非高门贵女的懿范。她是王焕的女儿,娶了她会让他和王焕捆绑在一起,稍有差池,前途尽毁。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逼他娶,甚至不惜以自身为饵,丝毫不顾忌名节。她从来都不是做妻子的好人选。

“怎么了?”杨元清见他神色不虞,柔声问道。

“没什么。”裴恕抬眼,“母亲,儿子该走了。”

他已经离京五六天,当初走得急,只向翰林院告了事假,却没有向嘉宁帝说明,眼下王崇义的事多半已经传到宫中,需得尽快给嘉宁帝一个交代,以免变生不测。

“好,”杨元清点点头,“王家小娘子的身份可能有些麻烦,你好好与你阿耶商量,不要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