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敏感,再对病人病情以外的八卦不感兴趣,他也明白谢小禾这个‘家属’ 一定不太寻常,纵然到现在,他也还并不清楚是如何个‘不寻常’ 法。
几天前的圣诞夜,当他以为一个母子平安的消息可以给一个刚刚下了手术室的新爸爸莫大的喜悦和安慰的时候,那新爸爸脸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然后只是一句多谢,没有对妻子的询问,没有对孩子模样,体重,甚至是男是女的好奇,代之的竟然是一抹沉重的无奈。不解间,他才看见站在床边,手里还拿着给病人湿润嘴唇的棉签的女孩子----那个斥责他不该在无烟区吸烟的女记者。她方才的咄咄逼人霸道嚣张全然被震惊所替代,如同一个听到了天下间最可笑,最滑稽,最不可思议的笑话一般,她茫然地瞧着他,喃喃地问,“孩子? 太太? 母子平安?”
她的目光在他们俩的脸上寻求一个否定的答案,由茫然到绝望,如同一个几乎就要没顶的溺水者,等着一根其实永远也不会出现的浮木。
那个可能给她答案的人只是垂着眼帘如石塑木雕般一动不动。
在那一瞬间,周明几乎想仓皇地逃走--- 他无法面对她的目光,直如才做医生的时候,不知道在对病人家属宣布病人的肿瘤为恶性之后,该如何面对家属的眼睛。
如果可能选择,他想他宁可被这自以为是的女记者再教训一顿,也胜于看见这样一张崩溃的茫然的脸。
周明本以为,那一瞬间的尴尬,在那一天之后就如翻过的日历一样被揭过----至少对自己而言,世界上无可奈何的人比比皆是,任何人都需要具备忽略自己不想看到的黯淡,以及珍藏自己乐于欣赏的美好的能力。周明并没真的打算记得那个叫秦牧的病人以及跟他有关的一切家务事,但是,1天之后,他就被骨科叫会诊,会诊的病人是秦牧,他严重的腹痛便血,血色素远远低于正常值。排除了车祸中脏器伤,他跟病人谈进一步的检查,询问既往病史,然这病人却只有一句话,
我签字出院。
在血色素4。5,有可能是胃出血有可能是肠道肿瘤破溃出血有可能是恶性肿瘤甚至曾经一度因疼痛休克的病人,坚持要求出院,且毫不犹豫的准备签字。
周明并不习惯做病人的思想工作,更不习惯跟病人促膝谈心,尤其不习惯提到病人任何病情以外的家事,但是那天,他忽然有些焦躁,想起来谢小禾震惊之后的绝望,想起来那个才刚刚出生的孩子,他努力地压制,尽量平和然而却掩饰不了言语中的不满,
“您签字时候,是否考虑一下,一个小孩子,尚且在很长的年头里,需要父亲的照顾?”
才刚从剧痛中缓过气儿来的病人抬头瞧着他---- 那真是个少见英俊的男子,纵然是在如此的憔悴狼狈之中。
“我想您误会了。” 他缓缓地说,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眼底却隐然有泪光,
“谢谢您大夫,不过您大概搞错了。我没有太太,也没有孩子,我很想有个小孩,我也很乐意照顾,但是没有,确实没有。”
他说罢,突然面孔抽搐了一下,没有受伤的手痉挛地抓着床单,伏在了床上,周明刚刚被搅晕的脑子旋即条件反射地清醒,进入工作状态,熟练地快速检查,吩咐护士打解痉剂镇痛剂。给他查体时候,秦牧突然抓着他的手说,
“大夫,多谢你好心。可是那孩子已经被他妈妈安排了她认为很好的未来。她不允许任何人打乱和破坏。”
一颗眼泪缓缓地淌下来,慢慢滑过他微笑着的脸。
周明并没有任何好奇心想弄明白眼前这纠结得一塌糊涂的烂账。
然而他需要说服这个思维与情绪都并不能算太正常的病人留下来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
曾经,在周明还是新住院医生的时候,曾经跟着上级一起,用了30多个小时的时间,抢救一个因为生意失败输掉多年辛苦经营的店铺,妻子更在此时跟别人远走高飞而绝望自杀的人,而那人脱离了危险之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想砸碎床头柜上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