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洪宝站在旁边陪着,瞥见梅望舒的神色动作,低声劝了句,“圣上心情好不好,那是别家大人要琢磨的事。梅学士您怕什么呀。”

梅望舒轻声道,“几个月没见圣上了。多问问总没错。”

两人正低声嘀咕着,觐见的消息已经通传了进去,苏怀忠亲自打开了暖阁门,“梅学士请。”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柔软的地毯进了暖阁。

东暖阁乃是历代天子休憩之地,铺着西域进贡的极厚的羊毛毡毯。陛下亲政后,因为有言官上书谏言,为了节约宫中开支,曾经吩咐把所有殿室的毛皮地垫全撤了。

此举获得了朝野上下的交口称赞。

但没过半年,朝中上了年纪的那些老大人们开始抱怨,宫中免不了要行跪拜礼,撤了柔软暖和的毡毯,剩下一层冷冰冰的青砖地面,年纪大了,拜倒膝盖疼,站着寒气顺着腿脚上来,地龙也不管用。

梅望舒明里暗里听了几次,知道老臣们抹不开面子,希望她在中间传个话。

圣上听了,没说什么,过几天,内库里收着的西域羊毛毡毯又拿出来,重新铺在各处殿室。

朝野上下再次交口称赞,都是圣明天子体恤臣下的佳话。

这些其实和梅望舒没什么关系。

自从元和帝亲政之后,除了逢年过节,所有朝臣必须叩拜觐见、山呼万岁的大朝会,两人单独会面的时候,圣上无一例外,都免礼赐座。

今日暖阁会面,乃是回京后的首次述职,意义不同寻常。梅望舒按照惯例,由苏怀忠领到御前,撩起官服衣摆,略微躬身,做出行礼觐见的姿态。

“臣,梅望舒,恭请圣安。”

然而,不知怎么了,以往那句极为熟悉的‘免礼平身’,却迟迟不来。

耳边只响起落笔疾书的沙沙声响。

梅望舒微微一怔。

就在她略一迟疑的时候,行礼的姿势已经做到位,如箭上满弓弦,这个跪拜礼不能不行了。

她敛目垂首,撩起官服衣摆,拜了下去。

黑檀木桌案后方,伏案忙碌的身影,正在聚精会神地批阅奏折,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苏怀忠去外头接了新沏好的茶盘过来,转头进来几步,看见眼前的场面,惊得他哎哟一声,赶紧出声提醒,“陛下,梅学士来啦。”

沙沙的书写声停住了。

书桌后响起了檀木椅摩擦地面的声响。君王的视线抬起,居高临下地扫过来,仿佛这时才注意到下方拜倒的身影,淡淡道了一声:

“雪卿来了,朕竟没看到,怎么也不提醒朕一声。快免礼,平身,赐座。”

御赐下的交椅,按惯例只能坐个侧边,以示敬意。

梅望舒回京第一日觐见便出了状况,虽不知原因,圣上当真没注意呢,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谨慎些总归没错。

毕竟,龙椅上的这位,这一世虽然是性情宽仁、人人称道的明君……

但她毕竟多经历过一世,有些前尘往事,始终难以忘怀。

她心里多了警惕,便按照觐见的规矩,规规矩矩地侧坐着,从八月头抵达江南道开始,直接御前述职。

此次巡视的事务繁杂,线索多又繁琐。所幸她记忆极好,叙事有条不紊,温润的嗓音在暖阁中响起,将事情按轻重娓娓道来。说到中途,已经一口气说了两刻钟,口干舌燥,停了停。

苏怀忠捧了杯热茶过来,梅望舒谢过,接过来喝了口,火烧火燎的嗓子眼总算好过了些。

御前奏事不得直视龙颜,她垂眸打量着手里的兔毫盏,黑釉盏口浮起了乳白色的细致浮沫,水痕隐约,无论茶色还是杯盏都是极少见的珍品。

茶香满室,入口回甘。她正要抿第二口的时候,眼角余光赫然发现圣上正在盯着她。

偌大的黑檀木书桌后,轻便常服的年轻帝王,以一个散漫随意的姿势,手肘搁在桌案上,指尖按着打开的奏本,原本应该专注盯着奏本的幽深黝黑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