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躺着的酒醉帝王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黝黑幽亮的目光,带着复杂晦暗的眼神,带着他自己都不清楚的隐约期待,直勾勾地望着她。

她避开那道野兽般危险的目光。

“陛下醉了。”

她吃力地把他搀扶起身,扬声叫来远处守候的内侍,“夜深了。圣驾请回。”

走出御花园的垂花拱门前,不知怎么的,他的脚步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她一眼。

她提着盏朱红宫灯,在灯火下微微笑着,目送他离去。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第二日,太后的血书懿旨被人从行宫秘密带出,一夜之间,贴满京城的大街小巷。

宗室诸王纷纷表态,同情声援太后娘娘。

朝中文武重臣齐齐保持缄默,无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半个月后,宫中哗变,禁军倒戈。

他被废为庶人,圈禁行宫。

幽居行宫的太后娘娘凤驾回京。朝中几股势力协商妥协的结果,共同推举废太子的子嗣之一,从小跟随太后娘娘在慈宁宫长大的小皇孙即位登基。

宫门锁闭。

曾随侍废帝御前的宫人一律赐死。

皇宫里的上千株四时花树高处,挂满了白绫。

他在那夜的宫中哗变中被强弓射中,重伤濒死,被新帝顾忌着‘弑君夺位’的名声太恶,勉强救治了回来。

见他伤得太重,连手铐脚镣都去了,只把人幽闭在行宫中,几十禁卫轮流严密看守。

看守无事喝酒闲谈,提起御前随侍的红人一律赐死、无名无姓的宫人反倒侥幸偷生之事,谈笑间感慨着,果然是世道风水轮流转哪。

他听完,连着十来日没说一句话,动也不怎么动,仿佛是个失了生机的活死人。

看守习惯了,也渐渐不把这个重伤的废帝当做是个活人。

任凭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在黯淡灯火下闪着幽光,在无人注意时四处打量。

某个狂风骤雨的茫茫暴雨深夜,在行宫里安分了许多天的废帝无声无息地失踪了。

数千士卒举着火把,在皇苑行宫地界周围来回搜索,搜寻废帝的隐匿藏身之处。

谁也没有想到,他拖着被利箭射穿的瘸腿,捂着肋骨断裂的新伤,擦去唇边渗出的血沫,盯着京城方向,一声不吭地往前走。

硬生生靠脚走出五十里。

硬生生在这个大雨之夜,从行宫走到了京城。

从西阁那边年久失修的山坡宫墙处,找到了坍塌口,钻进了皇城。

对着满山满园的花树,处处悬挂的白绫尸体,一棵树一棵树地翻找,翻遍了路过的每具尸体,每具都不是她。

冒着大雨偷偷摸摸翻找尸体入殓的,远不止他一个。

他迎头撞上了一个神色惊慌的宫女。

他不认识那宫女,但宫女认识他。

慌忙俯身拜倒,口称陛下,“梅女官的尸身不在此处。梅女官不是上吊死的,尸身早已被人收敛了,就葬在西边宫墙不远处的山坡上。”

当日宫中哗变,新帝登基之后,血洗皇宫内廷,诛杀一切和废帝有关联之人。

宫门锁闭,大批人马四处搜查御前得宠的梅女官。

有相熟的内侍暗中为梅女官指路,“梅娘子,快逃!西阁那边的宫墙靠着山坡,年久失修,沿着坍塌口钻出去,往后山上逃!好歹留条命在!”

梅姝拒绝了。

她这辈子过得如无根浮萍,身不由己、任人摆布的日子,她已经活够了。

她连尸首都不愿落人手里,不愿死后还任人摆布。

她去了皇宫西边,沿着西阁附近的坍塌口上了后山。大批追捕人马尾随赶来,她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半山高处跳了下去。

场景惨烈,就连率队追捕的新帝禁卫也叹息了一声,收拢队伍,挥挥手退走了。

梅女官在宫里的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