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晃晃地分辨门的方向,就要往殿里走。

廊下某位掌事太监在暗中窥伺已久,急忙小跑出来,碎步跟随在年轻天子身侧,讨好而谄媚地报出殿内女官的生平,

“回禀陛下,偏殿里侍棋的是梅娘子。曾经的梅尚书之女,因其父之罪没入宫掖。入宫两三个月啦。”

“梅娘子。”他喃喃自语着,从回忆里搜寻出早被他抛去九霄云外的梅家。

“原来是梅家的人。”

他精神一振,觉得有趣极了。

他随意拢了拢敞开的衣襟,带着满身酒气跨进殿去,大喇喇地往棋盘对面的蒲团一坐。

“原来是梅光和之女。”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着兴味,放肆打量着对面如画的眉眼。

“你家生来有个高洁的姓,你父亲又是备受文坛推崇的风雅名士。姓梅,双名光和,啧啧,原以为欺霜傲雪,品性高洁,最后却和光同尘,和俗世同流合污,实在讽刺哪。”

他故意嘲讽地啧啧叹息。

对面的梅家女子听了,却并没有如他所想,露出羞惭无地的神色。

她俯身行礼,只淡淡地道了句,

“梅家已经获罪,生死在陛下一念间。‘和光同尘’四字出自道德经,指的是与世无争之意。陛下话里的用法,用错了。”?

第84章 番外一、前世(下)

《前世·下》

她叫梅姝。

原本寻常的女子单名, 因为她这个人,变得不普通起来。

她和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她有心事,时常心情低沉, 不欢喜, 但也不愠怒。

她冷淡而疏离,从容而平和。

她不怕他。

洛璳从未学过棋。第一次殿室侍棋, 她极耐心地教授了他整个下午的入门棋理。

他压根没听。

睁着大醉初醒的的黝黑眸子, 只顾放肆地打量对面的女子。

他从未见过前一刻说出‘生死在陛下一念间’,下一刻又能毫无芥蒂地教他下棋的罪臣之女,觉得有趣极了。

他言语带刺,揪着梅家的罪名不放,处处针对,故意激怒她。

她却极少被他激怒。

她给他的感觉, 就像冬季走入大雪后的深山松林, 放眼白茫茫的干净。

经过时或许会踩过一行漆黑脚印, 但只要林间微风吹过,积雪重新覆盖了那层脚印, 很快了无痕迹。

她是罪臣之女, 她被充入宫掖为奴, 但她始终是平和的,不卑不亢的;谦和的外表之下,静水流深。

接近她时, 他繁杂纷扰、日夜喧嚣不止的心绪,也似乎会得到她身上那股平和力量的安抚, 奇异地安宁下来。

他给她移居了宫室。

从冷僻遥远的殿室, 移到紫宸殿附近的一处偏殿侍棋。

没有固定的侍棋时日, 想起来了便过去学半个时辰。

又不曾真正放在心上。学了又忘。

第一次见她发怒, 便在一次御前侍棋时。

当时,她盯着乱糟糟的棋局,沉默了片刻。

“陛下,后面不必再下了。”她开始自顾自地提子。

他坐在棋盘对面,阻止了她的动作,带着几分薄怒问,“才走了几步,为何不下了。你就是这般御前侍棋的?你大胆”

“陛下输了。”她抬手清点两边目数。

他的眉峰不悦皱起。

“哪里输了?”他指着棋盘,“说给朕听。”

她的声线冷淡,言辞却锋锐。

“陛下连哪里输了都看不出,显然没有听妾之前的讲解。既不听,又不学,何必再浪费妾的口舌呢。”

说完抿了唇,沉静地跪坐在蒲团处,垂眸望着棋盘,任他如何怒发冲冠,身体危险地前倾,露出凶戾嗜血的神色,再也不说一字。

做出一副随君生杀处置的态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