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那么麻烦,金吾卫也不会好心把人送到他这里来。

一想到这个郗士美就气,平日里争权的时候,或是要讨好哪位权贵的时候,金吾卫越界办事从不手软,如今倒是知道规矩了。

偏偏这些事情确实都归他这个京兆尹管辖,想推脱都找不到人。

郗士美原本还在想呢,那些天兵是不是在针对自己,尽挑些硬茬子去挑衅。现在看来都是误会,因为不硬的都送长安县和万年县去了……

他们还怪讲规矩的呢!

郗士美又好气又好笑,见两位县令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便道,“明日把人送过来,就没你们的事了。”

两位县令感激涕零,连声答应。

京兆尹跟京兆尹也是不一样的,像郗士美这样愿意替下面的人扛事的上官少,把下属推出去顶锅的上官多。

两人干脆也不等明日了,连夜把人押送过来了账。

郗士美仍然没睡,收到消息不由一哂。

笑完了,又在心下一叹,果然麻烦人人都怕,迫不及待想要甩脱。但他和他们,又有什么分别呢?

只不过他已深陷其中,没有能够推卸责任的对象,所有人都不会允许他脱身。

想到这里,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慢慢踱步,心中反复思量。

转了半天,心头仍不宁定,他又回到座位上,将写着一连串名字的文书翻开。

这上面,都是与今日的案子有关的京中权贵,消息灵通的已经送了名帖过来,就是消息不灵通的,明日也该遣人过来了。

其实这种案子,处理起来说容易也容易,郗士美甚至已经非常熟练了,无非就是各打五十大板,顶多视他们的靠山大小略微调整一下比例,总之真相不重要、案子也不重要,让背后的人满意就好。

可是说难也难。

难在郗士美本人其实也很讨厌这种和稀泥的方式。

虽然明知道为官之道,就是要和光同尘,他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但是从本心里,他又十分厌恶这些。

如果天兵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也就罢了,他只要不沾上一身泥,管他们怎么狗咬狗?

偏偏天兵做事虽然冲动莽撞,却处处都道理分明。

郗士美想象中的玩家惹事:桀骜不驯、好勇斗狠,因为完全不懂京城的规矩而得罪无数贵人。

实际上的玩家惹事:见义勇为、犯罪克星,虽然确实得罪了人但道理都在他们那边。

后者当然比前者更麻烦。但也比前者更痛快。

郗士美若不是处理这件事的主官,一定会为天兵击节赞叹,甚至上书一封,在陛下面前替他们辨白。

偏偏现在要面对这些麻烦的是他。

他既不甘心用原本那种和稀泥的方式来解决事情,又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案。

或者说,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应该怎么做,只是只是舍不得为此事付出代价。

一念及此,郗士美不由微微苦笑。他终究也开始贪恋权位,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吗?入仕时想要扫除妖氛、清朗乾坤的抱负,什么时候渐渐变了模样?

夜深人静,郗士美坐在斗室之中,忽然想起了父亲。

他的父亲郗纯,当年也是能与张九龄、颜真卿等名士显宦交游的才子,本来也应该大有作为,但当时的京兆尹崔昭被宦官鱼朝恩的党羽羞辱,而时为宰相的元载却与鱼朝恩勾连,不肯问罪那些党羽。父亲视此事为国耻,因此辞疾归老、十年不出,高风亮节,人号“伊川田父”。

若是父亲泉下有知,见自己如今这般作为,想来也会失望吧?

想到此处,郗士美垂下眼,视线再次落在纸上那一个个名字上。数量其实并不算多,但是王室宗亲、外戚子弟、宦官党羽、高官门人……都已经集齐了。

能在京中横行无忌者,无非就是这些人。

若是真的能够将这群人一网打尽,整个长安城的氛围都会为之一清。

而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