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陆唯西还在为没有第一眼看见周自横而生气,甚至还暗暗下定决定不理他,以沉默的方式反抗他那些日子因为不肯放弃而施加在他身上的各种非人折磨,或许还要和他分手。
可是,这个人一头白发站在跟前,红着眼睛,沾着泪花冲着他笑,此前受过的罪捱过的疼顷刻间像是过眼云烟,云开雾散,他生出些许内疚,忍不住抬手,但力气没有那么多,抬高一寸便又跌回去,周自横捞住他细瘦的手腕。
“西西,终于醒了。”
“让我摸摸你的头发......”
“只是变了个颜色,还是和以前一样硬。”
“让我摸摸......”
周自横拗不过陆唯西,扶着他的手蹭在自己的头发间,借着低头吧嗒吧嗒掉眼泪。
“周自横......你也辛苦了......”
“是我该做的。”
派出所那边出具调查报告后,不光是陆广仁夫妇,邵君逸和谭曜也知道了陆唯西是替谁挡的刀,他在重症监护室生死未卜,苦苦挣扎,病危通知书一张一张的签,手都签麻木了,可是周自横的父母从始至终没有出现。
怎么可能没有怨言,怎么可能不生气?
他们虽然没有当着周自横的面说,但偶尔会听见别的人议论此事,指责他父母忘恩负义绝情冷漠,周自横无从辩驳,可他左右不了谁,赵锦弦的高血压和抑郁症是尚方宝剑,他甚至不敢在她面前提陆唯西的名字,周启章自那一晚争执过后,也没有再理过他,事后为赵锦弦办理出院手续回了家。
冯卓、陆唯西、他的父母、自己的父母,里里外外每个人都像是翻滚的热油,哪一个都是从头到淋脚的煎炸,他能做的便是救陆唯西。
为陆唯西抽取纱布的那一晚,他熬出半头白发,不到三天全部变白,出去和陆广仁夫妇交代病情时还将他们吓了一跳。
交代完毕离开前,陆广仁喊住他,告诉他尽力便好,别熬坏身体,父母是父母,他是他,他们尚分得清是非功过。
“周自横,我不怪你了......”
“我是混账,我是非不分,亲疏不辩,甚至助纣为虐,选择轮到我自己身上时我尚不能向心而行,凭什么要求你捧着良心做到事事稳妥,西西......对不起......”
陆唯西说的是他施加在他身上各种恐怖的治疗手段,但周自横以为他讲得是在手术室里面他先选择了就冯卓,牛头马尾一顿自我批判,讲的陆唯西一头雾水,眨着眼睛反应了好半天。
“你说的是冯卓?”
“你说的不是他?”
“他现在怎么样?”
“术后三天便出了重症监护室,又住了五天达到转院标准,转去监狱医院做治疗了。”
“冯卓是什么病?”
“打架斗殴。”
监狱那边是一桩丑闻,也是一桩大案,服刑犯服刑期间打架斗殴,好像还是几个死刑犯,一开始听见来值班监视冯卓的人悄悄议论过几句,但是后来许是监狱下了封口令,再没有别的消息传出。
医生见惯各种伤,经验丰富的一看便心里有数,监狱方面虽然没有明确承认,但瞒不过医生的眼睛。
“打架斗殴?那种惜命的货色怎么舍得打架斗殴?”
“你才刚醒,操心那么多干什么?”
周自横摸了摸陆唯西的额头,昏睡了这么多天,他头发长了一截,软趴趴的压着眉眼,乖巧的像只猫。
就是太瘦了,全身的浮肿渐消,和浪潮退去的沙滩似的,单薄极了。
“我的手机呢?”陆唯西像是想起什么,扭着头看床头柜找手机,可没看见柜子,只看到蹲着的各种仪器,他拧着眉头。“周自横,让我打个电话。”
“怎么了?”
周自横见他神色急切,床边的心电监护又上下起伏,连忙摸白大褂找手机,但摸了一圈才想起来刚刚跑得急,竟然把手机扔在了会议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