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多年寄人篱下的经历让她擅长察言观色,丰厚的阅读积累也让她有着远超年纪的、对人性的洞察。

她看得出宗焕对自己并没有如他所言的兴味。

相反,他显然对贺砚庭更感兴趣。

因为前阵子工作的关系,她浏览过宗焕的全部个人经历,至今过目不忘。

他与贺砚庭的经历那样相似,并非偶然,如今看来,或许是有意识的模仿。

贺秉琛或许是以贺九的出身和履历去激励自己的儿子,也或许是宗焕自己生出的觊觎之心。

总归,她大致能隐隐描摹出宗焕其人的晦暗心理。

她唇色惨白,却挤出冷笑:“得了吧,你同他,还差得远。”

果不其然,宗焕唇角的弧度僵冷,眸底的温度也瞬间降低,但他依然没有怒容,似乎是时时刻刻模仿着贺九的不露声色、八风不动。

“我有什么地方不如他。能力?地位?还是出身?我固然是私生子,生母是巴黎交际花,但据我所知,贺九的生母是葡.京的荷.官,不仅出身低微,还会经常陪赌.客上.床。”

“贺宪之被贺家钉在耻辱柱上,唯一的儿子贺九也是在他的病态虐待下生存,贺九生来就是蝼蚁,我究竟哪里不如他。”

“我好歹还有父亲,我父亲重用我,厚待我,从不曾虐待。”

施婳却浮出一抹轻嗤:“你还真是擅长自我洗脑。贺宪之固然是人渣,但到底给了贺九的母亲婚姻。贺秉琛不过是个虚伪的野心家罢了,你早在他联姻前出生,可曾见过他承认你的母亲、承认你?你所谓的重用,不过就是被他当做可用的棋子,他明面上的女儿才八岁,这些你都心知肚明。”

字字锥心,宗焕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阴沉可怖。

但他依旧强撑着,佯作一副冷静持重的模样。

攻心对峙间,一道熟悉的轮廓倏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他踏上甲板时,身上还穿着今早出门时那件经典款大衣,黑沉,雅贵,像是从英伦剧里走出来的绅士。

海上寂暗的光线令他修长的身形都被隐匿在阴翳处。

男人脸色寂然,漆黑瞳仁森寒冷戾,但周身都笼罩着模仿者煞费苦心也研习不来的上位者沉稳。

光风霁月。任人仰望。浑然天成。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只落在施婳身上,沉着冷寂的眸色遥遥望着她,是静谧无声的安抚。

须臾,薄唇缓启,也不过无波无澜地敕令:“放了她,还有得谈,她损伤寸缕,你们父子二人休想多活一日。”

自从贺九出现的那一刹,宗焕的心绪就开始紊乱。

他没了那副本就是佯装出来的泰然慵懒,只勉强板着脸,示意手下拿出文件。

“签了这份股权让渡书,离开京北,我保你们夫妻二人安然无恙。”末了,宗焕意味深长地轻挑眼尾,“尽快签了,耗下去,就算你的心肝宝贝无恙,你恐怕也撑不住吧。”

施婳听得懵惑,不明白宗焕这番话里暗藏的深意。

她的夜视能力很弱,这里也没有明亮的光线,竭力朝着贺砚庭的方向望去,也看不清他的面色。

大脑倏然涌现某些支离碎片。

他从不游水。

不喜出海。

游轮。

他是不是……畏水?

宗焕那玩味且阴森的口吻还在继续:“贺九,你好生瞧瞧,这艘豪华游轮,和当年你被贺宪之一脚踹下的那一艘,是不是很像?”

悬在甲板边上的少女瞬间脸色煞白。

踹下。游轮。贺宪之。

原来如此。

施婳的心脏揪痛在一处,宛如刀绞。

难怪他从不游水,甚至连雁栖的泳池都不愿靠近。

面临内心最深处的创伤和恐惧,他竟然还登上了游轮。

滚烫的泪液瞬间涌了满脸,她忽然就觉得不公平。

她简直是有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