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以童的画室,已经没有住户了。所有来探看廉租房秘密的人都挤到了画室门口。有人在人群中发问:“你认识张其稚吗?”
陈以童绞着手,犹疑地点点头。
人群骚动,站在门口的人推了陈以童一下,伸手机拍着画室。陈以童不知所措,他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来做什么。他想起要打电话给叶细细或者张其稚,于是转头跑去电脑桌上拿手机。门口的人挤了进来。大家看着空阔的画室,以及画室里堆满的绘画材料,都有点惊讶。陈以童转头的时候,看到有人在翻书架上的画册,有人在动他堆在地上的颜料管。陈以童把拨通的电话撩到了一边,很生气地骂道:“不要动。”
大家确实不动了,转头看着他。陈以童感觉头很眩晕,身体里的狐猴又开始横冲直撞,好像要从喉咙口呕出来。他颤抖着一直重复:“不要动,不要动...”大脑前额叶紧紧地搅绕在一起。
有人悄声说:“他是不是有病啊。”
陈以童眨着眼睛,觉得头很重很重。他不是可以严肃地说出一句:“这里不允许参观,请大家离开”的人。那些人好奇地看着他,像在观赏一种奇特的动物。有一瞬间,陈以童觉得空气中的氧气被抽走了。
陈以童忽然蹲到地上呕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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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其稚一晚上没怎么睡,天光放亮的时候忽然睡过去了一会。他惊醒过来,看着空荡的工作间。现在只要他打开手机,就会有电话进来,一些无端的骚扰电话。本来只是一件当街斗殴事件,不知道为什么,经过几小时的发酵,变成了对他个人单方面的网暴。
从打架事件推演出他的品质恶劣,从恶劣品性回溯他的过往。到后来,张其稚自己都要信了,他真的是个很差劲的人。他们说得没错,他从小是缺乏管教的。没有一个人曾经想要把他教育成什么人物过。他小时候的大部分时间,是在用尽力气得到张文昊的注意。他离家出走过,走到出城的跨江大桥上腿已经发软。他望着渐渐沉落的日头,又慢吞吞往回走。他到家门口,张文昊正醉醺醺开门。他揽了一把张其稚,把他塞进了屋子里。
后来叶细细带着陈以童和他们重组家庭。张其稚也用过很多手段欺负陈以童。叶细细曾经拜托他在学校关照一下陈以童。张其稚托腮支在过道边,看着陈以童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低头捏着什么东西,不去食堂吃午餐。有男生吃过午饭三三两两进屋,路过陈以童的时候,照着他的背狠狠推了一把,伸手去抢陈以童捏在手心的东西。
张其稚就那么看着。他能看到陈以童慌乱的神情,又生气又无力地护着那块小小的东西。后来他知道,那是他骗陈以童说是陨石的小石头块。
张其稚忽然眼泪滑了出来。他从沙发上直起身子,想给陈以童打个电话。叶细细的电话先打了进来,她说:“陈以童进医院了。”
余震(九)
陈以童做了个梦。他梦到张其稚和他一起坐在海滩上,看着远处的海。下午二点的海面,是一种很清脆的黄。张其稚站起身,慢慢朝海里走去。
陈以童叫了一声:“张其稚,干什么?”
张其稚垂着头,不回头看他,也不说话。陈以童慌乱地起身想去抓住他。张其稚像一团模糊的气泡,慢慢汇入海里。
陈以童睁开了眼睛。他的视线眩晕了一下,然后看到头顶的盐水袋。陈以童伸手抓了一下,手被谁握住了。
他转过脸,看到张其稚坐在一边。单人病房里十分安静,但陈以童感觉自己的大脑里仿佛有个碎纸机,正在一刻不停地工作。他的画室冲进去了一群陌生人,他们盯着他看。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其稚俯下身,贴着陈以童,脸埋在陈以童肩头,声音轻轻地说:“对不起。”
陈以童问他:“为什么?”
张其稚没抬头,他的眼泪弄湿了陈以童的病号服,陈以童觉得痒酥酥的。叶细细曾经和他说,如果幼儿园里有小朋友哭了,你不能嘲笑别人,应该要安慰他们。
陈以童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