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就等小姐了。”她语无伦次地急脚往饭厅赶去。
“老爷和太太呢?”我追着她的背影问。
她赶紧停下答道:“都在书房,少爷在楼上。”
我向她挥挥手走向书房,映进眼内的每一件摆设都那么熟悉,似乎这屋子里
任何一处空间都留存着自己年少时遗留下来的影子,或笑或哭,或静或动,从小
到大纵横交叠,错综散落在每一个角落。二十年了呵!
站在书房门口,有那么几秒我仍是怯场,头靠在墙上深深吸进一口空气,权
当是补充勇气吧,没有敲门我直接握着门把轻轻旋开。
父亲在黑色的旋转皮椅内,斜向窗户闭目养神,梅平站在他身后,纤柔的双
手在他的肩背上慢悠细致地捶捏着,夕阳的余光从窗户射进来倾斜的一截,渲染
出一种昏黄的安祥色彩,两个相互衬映的身形在宽敞的空间里构出缜密合衬的和
谐,就似一幅古旧的相濡以沫的国画。
如果母亲在天之灵亦能看到我所看到的,相信她也会为他感到欣慰。
我没有惊扰他们,定定望着父亲棱角分明的侧面,百般滋味在心底泛滥成河。
刚耿、威严的他这一生从未向任何人低头,然这许多年来,他到底以着何种阔广
深沉的宽容和忍耐来包涵他不分青红皂白的女儿呵!只因他怜且愧女儿无母,于
是不忍管制而予以最大限度的爱溺和纵容。普天之下,惟父母对儿女的爱是真正
无私并且永远不计回报。
失妻之痛已是痛彻肺腑,每日间还得忍受他惟一的少不更事的女儿刀枪相向
的折磨,我不能想象这十几年来他承受着多么巨大的创痛,如果不是有梅姨一直
在他身边,给他陪伴和抚慰,如果不是有林智给他以亲子之情,弥补着他心灵上
的空缺,我真怕他根本无法支撑到现在。想到这,我全身都渗出了细潸的冷汗,
从来都没有这般庆幸事情还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从来都没有这么衷心地感谢过
神明!
父亲的手覆上梅平的,向后斜侧回头:“怎么还没回来”
他看见了我。
“潇潇你回来了如风今早来过电话,我们知道他有事。”她善解人意地,
看了看父亲和我,又笑道,“你们父女先聊聊,我去看看晚饭准备好了没有。”
房门合上,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我和父亲面面相对。
我向他走过去,每走一步心里的难过和自责就沉重一分,我欠负他的只怕终
此一生都无法偿还。愧悔地避开他的目光,我移步到他背后,像电影里放慢的镜
头,我的手提起、放在他的肩头,轻缓地为他捶起背来。
咽了口口水,十五年之后我终于发自内心叫出那一声:
“爹地。”
泪水大滴大滴地坠落,溅散在他的领襟,爹地……多少年了,每一个夜里从
梦中惊醒的那一刻,辨不清是恨是爱,总容许自己在泪水浸湿枕巾的同时,于心
底默默地一遍遍地唤着这两个字。
“爹地……”
“嗯。”他应了一声,右手搭上中间的抽屉,拉开,拿出当中的相框来,指
腹久久地摩挲母亲的面容。
我看向框中的三人合照,他一手揽着母亲于怀内,一手将我托坐在他宽厚的
肩头,那时候他好年轻,浓眉虎眼,方正的脸上耀耀生辉,母亲依偎在他的臂弯
里,甜蜜而情意绵绵,一岁的我嘟着笑脸,坐在他的肩头手舞足蹈,与我钱包中
那张裁剪工整的小照丝毫无异。
眼泪掉得更凶,回首来时的路,教人情何以堪。
“一晃眼你都长这么大了。”他感慨万千,英雄迟暮般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