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流连在窗边,满屋子夕阳刺眼,他眼角眉梢都染上薄金,凌厉得很。浓稠药汁煨在小银吊子里的,咕嘟咕嘟满屋子药气,李重骏也不说话,冷漠看向了她。
小玉看这光景,便知大事不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道:“说罢。”
这话没头没尾,小玉却狠狠打了个哆嗦,惊恐地看向他,“殿下……殿下是叫奴婢交代什么?还求殿下指条明路”
李重骏却失去了耐性,忽然大怒:“把她给我拖到下房打,打死丢出去喂狗!”
小玉本来就很少有机会同殿下说话,仅有的几次,都是李重骏到绥绥房里,小玉先看到他,就要喊起来,他却摆摆手,让她不要出声。绥绥虽然成天说殿下的坏话,但直到今天,小玉才真正体会到他的恐怖。
她脸色煞白,怔怔看着李重骏拈起一根银筷子拨弄那银吊子下的药渣。
那是绥绥的避子汤。
他垂着眼睛,脸上是闲散的样子,小玉却被这副样子压迫得崩溃大哭,爬起身来磕头如捣,口中道:“奴婢说……奴婢都说!只求殿下超生!奴婢不是不想说,是娘娘……是王妃娘娘……”
李重骏呵了声“快说”小玉打了个寒颤,连忙便道:“是两个月前,王妃叫了姐……姑娘去吃茶,王妃的使女留住了奴婢,说……说姑娘吃的避子汤太重了些,吃久了于身子有害。想替姑娘换一副温和些的,又怕殿、殿下知道了不肯。”
她声音低了一低,“所以,所以让奴婢每三日就到北边角门墙根第三颗梅花树下挖出药材,煎给姑娘吃……”
他冷笑:“你倒听话。”
小玉以头抢地,砰砰砰磕得山响,“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只是……只是王妃的侍女说我若不照做,就要人杀了奴婢的阿兄!奴婢命不值钱,可是奴婢的阿兄死了,阿娘,阿姊,他们都活不成了,殿下……殿下……”
说着又大哭起来,“每每拿了药来,奴婢都先煎出来,银筷子试过了,再自己吃上三日,若不觉得什么,才敢拿给姑娘。奴婢该死......该死,奴婢狼心狗肺,辜负姑娘待奴婢一片真心,殿下赐死奴婢吧,只求您放过奴婢的家人”
她哭得肝肠寸断,许多委屈,许多愧对,可李重骏只是不耐烦。银筷子被他随手丢在地上,叮咚一声轻响,却让小玉不敢再哭。
李重骏却合上眼睛按眉心,忽然道,
“傻子。”
声音带着几分疲倦,不知怎么,竟还有点淡淡的无奈,怎么也不像说给她听的。小玉都吓傻了,只好一动不动。
隔了好一会儿,他又说,“你什么都不懂……”
不懂什么呢,他也没有说下去。他从来没有把心事说给人听的习惯,他也没办法告诉她,他和父皇与杨氏合盟,做成这现成的圈套,就是为了网住兰陵萧氏,割断崔卢的羽翼。
杨家向皇帝投诚,促成了他与杨梵音的婚事,王子与小姐,各自心怀鬼胎,自然毫无情谊可言。
唯一能被用来牵制的,只有一个孩子。
杨梵音没有骗人,新换来的药不仅无害,甚至全换做了滋阴催孕的好材料,近来给她吃的点心也是如此。
孩子一旦生下来,名正言顺地抱到王妃名下抚养,静待二十年后做王权世族间博弈的棋子。如果,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至于那个生母,多半是活不成的。
他的娘无声无息死在那个寂寞的春夜。
如今,又轮到她了。
李重骏仿佛被一把刀横插在心上。陡然睁开眼,眼神幽邃,眼梢却激出了淡淡红晕。小玉见了,自知死期将至,呆呆瘫倒在地上,却听他冷冷地说,
“好好服侍她,你还能捡回一条命,再让我知道你有一丝过错,你全家就一起拖到乱坟喂狗。”
小玉心头一惊,却随即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问“殿下……殿下饶过奴婢了么?”
李重骏不搭理她了,起身要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