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 / 2)

他想折回去,透过月洞门,却远远望见郎主已从书斋中走出,去前院迎客。天色锃亮,像一面巨大的镜子俯瞰人间,远近的树木都覆盖上一层静白的光。他依稀听见了宦官尖利的嗓音,还有杂沓的铁靴声、泼水声,似乎是有人着了急,要将那烧了一日一夜的火堆扑灭。

吴致恒终于明白郎主所等待的是什么。

他咬住牙,紧绷着神色,一步、又一步地后退,蓦地一转身,往后门奔去。

?

小池上积冰千重,终于仿佛被人声所惊动,呲啦呲啦地裂开。

裴耽穿了一身白衣,桐木簪发,好整以暇地坐在池边煮茶。三沸之后,敛袖分茶,他做得专注,连那飞扬的眉眼都沉静下来。

孟朝恩从未见过这人穿如此素淡的衣裳,迈入来时险些晃了眼。但天色愈来愈沉,风霜凛冽,他不欲在外久站,身侧留下的神策军士都站出来包围了裴耽。旋即孟朝恩又看见了小亭上的柴堆,和书斋中隐隐冒出的火光

他脸色大变,对身后兵士急道:“分一批人,快去救火!”

一批兵士纷纷地去了。余人包围之下,裴耽面色仍和蔼可亲,他站起身,朝孟朝恩拱手:“孟公公大驾光临,草臣有失远迎。要不要来分一杯茶喝?”

孟朝恩缓缓抖开明黄帛纸的圣旨,冷着脸道:“裴耽,接旨。”

裴耽便掸了掸衣襟,跪下接旨。

圣旨十分冗长,语气谆谆,像父兄在教导子弟。先说裴耽为相两年,毫无建树,辜负先帝与朕拳拳之托,又说元会大乱,已是天意谴告,前日又得御史台奏劾,裴耽为家人徇私买田,贿赂官场,朕本爱护人才,不忍苛责,谁料故河中贡使陈璆枉死狱中,与裴耽相连,事颇蹊跷……到末尾,说道:“朕即位以来,战战兢兢,然上书言事,交错道路,怀奸朋党,相为隐蔽,朕诚怪之,其咎安在?观君之治,持容容之计,无忠固之意,将何以辅朕率导群下?而欲久蒙显尊之位,君岂不难哉!岂不难哉!”

孟朝恩的声音尖细地上扬:“着,褫夺裴耽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抄没其家宅,裴耽免冠素服,至刑部听讯受审”

冰冷的空气中,裴耽背脊挺直,一动不动。

“为家人徇私买田,贿赂官场……”这所指的,恐怕就是裴家堂嫂曾来央求他的那一桩;他的确向太原府尹修书,请对方秉公办事,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河东裴氏放弃了他,就如他们当年放弃了他那看似前途无量的父亲一样。

裴耽抖抖衣袖,伸出双手,高举过顶,清声唱喏:“草臣接旨。”

孟朝恩却不给他,眼神移向旁边,两名小宦官正捧着鸩酒白绫,安然地等着。

“裴相不是,裴状元……”孟朝恩细声细气地道,“规矩都带来了,您可不要坏了祖宗成法。”

所谓祖宗成法,便是刑不上大夫,位至宰辅,不可能下刑部受审,受审的诏旨也就等同于赐死。裴耽焉有不知,但他却抬起头,甚至笑了一笑。

当着众多宦侍的面,他悠然开口:“草臣死无所惧,但只想斗胆问一声孟公公,我死之后,圣人要的东西公公若找不着,那公公担待得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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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也在刀锋上猛烈地跳动起来。】

孟朝恩抬高音量,夸张地怒哼一声。他将这座宅子都围起来了,掘地三尺,难道还能找不着?若是东西不在这里头,那裴耽连续一日一夜慌里慌张地烧东西,又是为了什么?

可他这一哼,到底暴露出他无甚底气。裴耽膝行上前一步,眸光闪烁,“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但孟公公,您真的愿意臣死吗?臣若死了,您这担子可就重了……万一圣人要的东西,早已被臣付诸劫灰,您说圣人信是不信?”

他的表情诚恳极了,甚至从之前「死无所惧」的神色渐渐转出了一些真正的恐惧,让孟朝恩意识到,原来这就是他的算盘。

这个男人,他是为了保命,所以弄出这么多玄虚门道。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