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清影笑容僵住。

夏建军脸上发烫。心头烦躁。这群孩子,真是不争气。

“胡闹!”他低呵,“小姑姑教你们进步,这是什么态度!”

孩子被他一吼,噤声。像两只鹌鹑。

霍清影叹气,温声说:“建军,别对孩子严厉。他们需时间适应。家事你别操心,有我。”

她确实尽心。

她用她理解的“进步”方式,打理这屋。

屋子一尘不染,东西整齐。像军队营房。

但,太冷。

少了顾芳华时,那份乱中有序,却热气腾腾的烟火气。

霍清影饭菜,总有说教味。

她说:“白米饭太精细,资产阶级吃法。我们该多吃粗粮,忆苦思甜。”

于是,桌上多碗黑乎乎、难咽的杂粮糊。

她又说:“大油大盐对身子不好,革命者要健康体魄。清淡饮食最科学。”

于是,香喷喷的红烧肉,变清水白肉,飘几片姜。

孩子愁眉苦脸。

夏建军也觉嚼蜡。

他想起顾芳华做的手擀面,筋道爽滑。配油汪汪西红柿鸡蛋卤,他能吃三大碗。

她炖的排骨汤,汤色奶白,肉香扑鼻。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他强压下去。

直到深夜,他从公社开完冗长会议,拖疲惫身子回知青点。

推门,屋里漆黑冰冷。

没一盏为他留的灯。

没锅灶上温着的热水。

更没人在他回时,默默递碗热汤,或打盆洗脚水。

他摸黑坐到床边,脚踢到硬物。

借窗外月光,他看到顾芳华针线笸箩。

他烦躁想踢开,却鬼使神差伸手拿起。

笸箩里,是件旧衬衫。

领口磨破,袖口开线。

他本想扔,顾芳华拦了他。

她说:“还能补,扔了可惜。好好的布。”

那时他只觉她小家子气,件破衣都舍不得。

现在,他看旧衣,忽然无比刺眼。

次日,他破天荒穿了件领口带补丁的衬衫去公社。

那补丁针脚细密,几乎看不出。

顾芳华的手艺。

他出门,遇到隔壁王大娘。

王大娘眼尖,一眼看见他领口补丁。

“哟,建军,这衣补得真好。”王大娘咂嘴,羡慕说:“还是你家芳华手巧。我家那儿媳,补袜子都像打死结。”

夏建军脚步顿住。

王大娘继续:“说起来,好久没闻你家肉香了。芳华之前隔三差五炖肉。她说你工作累,得补。多贤惠的媳妇啊。你们家啊,是真享福。”

“你现在是领导,可更得多亏芳华背后撑着。男人在外闯,家里没个稳当人,可真不行。”

“上次批斗她那事,我觉得不至于,那是她爹妈留的物件,也算是个念想。去劳改啊,可不就是生离死别吗。”

每句话,像闷锤,狠砸夏建军心上。

他一直认为,顾芳华所做,理所应当。

她是他妻,为他洗手做羹汤,为他生儿育女,为他仕途铺路。

这都是她本分。

可现在,他视作当然的,一夜全无。

明明是顾芳华不思进取,批斗也是为她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