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宜之则讶异于她话语声中那份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冷静和勇气。林中一时变得很安静,暮春时节的风在此刻变得又暖又细,熏得萧凛的眼睛有些发红。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与叶冰裳之间的那层越来越看不清楚的隔膜愈发明显了起来。
过去的隔阂,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分不清天欢和叶冰裳,但又清楚地知道,不能把天欢的错归咎于叶冰裳的身上。叶冰裳离了他就活不了,所以他该负起丈夫的责任,护她一辈子安乐无虞,这是他从浮生般若醒来后,一直铭记于心的话。
可今日的隔阂,却不再是他。叶冰裳变了,不止是心。
遇到危险,不再只会温温软软地躲在他身后,看过叶三手上的六枚灭魂钉后,便不再拖泥带水,甚至那一刻,他感受到叶冰裳孱弱外表下的温柔与强大。
对于叶夕雾,萧凛由衷地希望她能过得幸福,可是叶冰裳……他当然希望叶冰裳能过得好,却又不希望叶冰裳在离开他的时候还能过得这样好。这样隐蔽且不够磊落的心事,他从不敢对任何人提起,甚至不敢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为什么对叶冰裳,他总是很宽容又时常待她苛刻?
萧凛诧异地盯着叶冰裳的眼睛,渐渐有了审视的意思,他上马坐在她身后,轻轻撩开她披肩的长发,柔声问:“有受伤吗?”
叶冰裳抿了抿唇,摇摇头,握紧了手中的三枚灭魂钉。
九枚灭魂钉,凑齐了。
*
她被萧凛带走时,皇宫里的宫宴还未结束,凌儿跑着回到叶冰裳的座位上拿起披风,澹台烬见了她慌慌张张模样,心里却在担心她照顾不好叶冰裳,正盘算着再给叶冰裳找个更心细的婢子,手指肚又反复摩挲着那块和叶冰裳是一对的白水玉,冰凉剔透,手感光滑,她定是用了心的,才会把水玉养得这样好。
他默了默,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牵起了笑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凌儿抬头时不小心看到了,竟觉得后脊背在隐隐发颤,他这样笑比平日里阴郁寡淡的模样更瘆人...
澹台烬瞥见凌儿这副表情,几乎是立刻收起了笑意,又板起往日里的一张臭脸,凌儿把头埋得低低的,正准备行个礼悄悄退出去,下一刻,却见一身劲装的廿白羽步履匆匆地跑进来,对着澹台烬耳语一番。
丝竹之乐还在继续吹奏,舞姬不知疲惫地转换舞姿,凌儿眼睁睁地看着澹台烬面上的温柔消失不见,瞬间变得森寒恐怖。
叶冰裳和叶夕雾同时消失不见踪迹。他目光渐渐变得阴郁,吸气让他胸膛起伏不定,用一种恶毒憎恶的眼神看着在场的所有人,而底下的朝臣们,觥筹交错,谈笑生风,丝毫不觉。
玄衣帝王豁然站起身,在场的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舞姬也呆滞地停下手脚的舞蹈,他沉郁的脸带上几分如水的笑容,“孤有事,先行一步,诸位爱卿若无事便可散了,早些打道回府。”众人对他具有惧意,皆连忙行礼告退,凌儿察觉气氛不对,早也悄悄退了出去,一路小跑回昭华殿,却见一室空荡,叶冰裳不见了踪迹。
一柄玄色的弓被递到帝王手中,他像是要去捉不听话的猎物,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微风轻轻吹动他的衣摆,他真是愚不可及,因为她送了自己一块廉价的水玉而沾沾自喜,就算他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她还是要跑,“孤就知道,她早就说她会走,那时候孤就该当机立断,打断她的腿!”他语气森然,廿白羽默默不言。
他唤出银蝶,搜遍整个上京的每个角落,廿白羽看着他粗鲁地掰过几个女子的肩膀,扯下花朝节夜晚她们才会戴上的面具,却都不是他要找的人,一个个被他用力地甩开,他就像一个总是被背叛、被抛弃的人,又伤心又愤怒,红了眼眶。
起先他还怒气冲冲,嘴里骂着:“孤要把她锁起来!把腿打断再锁起来!”后来想想,愈是气愤,口里喃喃道:“怀了孤的子嗣,看她还能走吗?”他们一条街一条街地找,可是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都不是叶冰裳,“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到底能去哪里?快给孤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