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眼前的光越来越明?亮, 传至耳边的声音亦愈加聒噪烦嚣。
不大的地窟,四处悬挂经幡、书符的帐幔, 瞽目乐师敲鼓击磬吟唱古怪的丧歌,地底潮湿的霉味混着香火味,置身这里,几欲晕眩。
帷幔深处柏木棺中, 一阵异响后坐起一个男人。跪坐在棺木旁白脸高髻的伎女殷勤地要为他倒酒, 他将女子一推,从棺木中跨出。
若非齐沐离我咫尺, 我实在都认不出他了。
衣袍不整,发丝凌乱,冠巾俱无。不分昼夜的酗酒嬉乐磨灭了他眼中的少年气,整个人显得空洞枯槁。
“殿下,医官难道没有
告诫你, 饮酒是大忌。”
齐沐竟是笑了,摩挲着手中的剔犀银里高脚杯,像是故意气我一般:“医官可以告诉我如何养病,却绝不告诉我如何止愁。世?子妃难道不知,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说着,他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你为什么要杀赵美人?就因?为她议论我?”
他用衣袖将嘴角一揩,环顾四围,眼中是迷茫与疑惑,好像他在这一瞬间都不知道身处何方一般。
“我不知道,我大概是忘记了。你知道,我不能容忍别人对我心爱的东西置喙。”
我想到那?条埋葬在箭亭的细腰猎犬,当时,小小的他心中该有多痛啊。
内心一软,出口?的话带着央求。
“殿下,同?我一道回宫好吗?这般暗无天日的地方于你身心无益。”
他侧首望向我,嘴角扬起苦涩的笑意:“坟墓为屋,棺椁做床,比邻亡灵,世?人只当是我疯了,可他们哪知道这极乐登仙的滋味,从来没有一刻,我能如此轻松无扰。要说暗无天日,那?座王城才是。”
在无法改变的事实面前,劝人振作、坚强诸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大约觉得我被吓到,缓慢犹豫地伸手向我。
怜他又气他,我将他试探的手打开,藏于身后。
眉峰一皱,他生猛又狡黠地握住我的臂弯,任我如何拉扯,他置气一般只是不松手。
没有逃离他,反而被他扯入怀中,整个人被他炽热的气息包裹。
凸起的喉结滚动,松垮的衣领露出强劲的脖子与胸膛,他气息微喘,在我耳边低语:“床笫间怎么没见你这般烈性儿,若都像这般,为夫今日怕是翻不出这柏木棺了。”
寄颜无所,唯有奋力挣脱。推搡间,身后有东西晃动几下,急剧坠地。
齐沐眼明?手快,将那?木牌一样的东西擦地接住,恭肃地安放于摆着香炉果品的条案上。
我发现这竟然是苏大学士的灵牌,原来齐沐不曾忘记今日是苏学士的头?七。
“在苏学士灵堂内,殿下怎可如此孟浪!”我整理衣髻,面颊绯红。
“小别胜新欢,苏学士不会介意。”齐沐半开玩笑半认真答道,随即敛容道,“你既然来了,也祭拜一下苏学士。他是我启蒙恩师,学问、品德俱是翘楚,我与他名为师徒,更像父子。王上逼他写?废我的折子。一边是君威,一边是风骨,你说他能有第二?条可走?”
“殿下你如何知晓?”关于苏学士的死,版本很多,如今从齐沐口?中说出,我隐隐觉得这便是真相。
“我这心啊,有时候混沌,有时候又比四明?湖还澄明?。只是,就算知道又如何,更多的时候我比一具尸身好不了多少。”
听齐沐说着丧气话,我心中的疼若中箭一般,尖锐又清晰。
“殿下你何不先停了”话到嘴边,猛然想起明?贵妃的叮嘱,查药方的事情?不能告诉齐沐。齐沐对静嫔感情?很深,若是知道我在怀疑静嫔熬的药,后果难计。此外这事还没有定性,不能妄自断定药一定有问题。
“停了,你指定的,什么。”他警觉地望向我。
“呃,停了这些?,这些?妄念。静思凝神?,才能养精蓄锐。”我满口?胡扯,手中巾子攥成了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