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住,当然冷,十二月天,他还穿着离校时身上那套春秋运动装,天气越来越寒冷,他只是裹紧衣裳咬牙忍耐,空白的大脑竟完全忘记还有添衣这码事。
又重复着「把钱拿出来」,才让这小姑娘略微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仍然动作有些迟缓地翻了翻自己的衣兜,翻出几张零币,
「我只有七块钱。」
他迟疑着,不知该转身就走好,还是伸手接过这几张纸币好,呆站了足有一分钟,小女生忽然道:「你饿不饿,胡同口的小吃铺卖热面,我帮你买一碗。」
他完全不知所措了,小女生返身往胡同口方向走,走了十来米,一转头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唤一声「走啊」,他竟然真的下意识跟了过去。
进了小吃店,女孩为他要了一碗热面,自己却盯着油腻的桌面发呆,待他不知其味地吃完,女孩仍然沉默着,和他一起出门。
在某处墙角时,见这小女生抬眼仔细瞧自己,是想记住他的特征好去报案吗?光线这样暗,他又头发半长、胡子拉碴,她能看清什么呢?
富有同情心的无警觉的小女孩,真不知该庆幸她遇上了自己还是自己遇上了她。
「你上几年级?」
小女生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愣了下,是从衣服上看出自己也是学生的吧?对于初中的孩子来说,与已上大三的他有着遥远的距离,像隔了一代的感觉。
「我班里的两个女生,上星期也离家出走,家长、老师、同学们都在到处找她们。」小女生慢慢地说道。
「她们的妈妈每天都来学校问有没有回来,谁收到了她们的消息……」她的声音嘶哑了,眼泪大颗大颖地滚下面颊,让他措手不及,「她们妈妈一看到我们就哭,然后大家一起跟着哭……」
他想说一句什么,却卡在喉中发不得声,是多要好的朋友呢,才让她这样担忧焦急在陌生人面前失声泪下?
「我好怕,她们要是被拐卖了……被逼去偷去抢、被打了、被……怎么办?」
离家出走的女孩,比男孩要多几倍的危险,更不像他,只要能自控,就不会走上歪路。他当然明白,社会上黑暗的地方有多少双不怀好意与邪恶的眼睛,在等待捕获和糟蹋那些花朵一般天真而不明世情的女孩子们。
「你快回家!快回家……」面前的小姑娘哑着声音对他说,让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瑟缩起来,他哪里还有家可回?
「不要再劫别人的钱了,快回家……」小女生只是重复着要他回家,没有更多的华丽而煽情的言语,却如此触动人心。
这个有着柔软感情的孩子,在陌生的人跟前泣不成声地哭着,那么多急切忧虑的情绪,是给她至今杳无音信的两个同班同学,而真真切切能被耳膜感知的规劝声,给了一样离家的他。
他在那孩子的哭声中站了良久,慢慢转身离去,夜里下了一场雪,他在雪里走了整整五个小时。
两天后,他回了家。
生活的车轮仍在不急不徐地前进,该发生的总要发生。父母终于离成了婚,他回校继续学业,毕业后,恰好分配回这座他出生长大的城市,从此独自生活。
很久很久以后,他有时仍会想起,如果他当初劫的是另一个人,也许就是完全不同的情况,十有八九,不会有他以后的孤单但平静淡然的日子,曾经那么激烈反对父母分开,甚至几乎以自己的未来为代价,现在仔细想想,又有什么,分分合合本是人间常情,只要理解一些,宽容一些,以平常心对待,实在没有什么舍得计较和固执的。
而人生的际遇又是多么奇妙和匪夷所思,从没想到会再次遇到那个小姑娘,可是偏偏在多年后的某一天,他去同学家,在楼下锁自行车时,极轻易地就认出了她。
除了脸颊丰润了一些,眼睛有神了一些,那女孩的模样身高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尤其,他的记人能力比那笨丫头强一万倍!
那个寒冷的冬夜,他茫然无措而颓丧失望至几乎失足的地步,因为这份小小的温情,而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