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岫笑了一下,他的眼神也变得有些远了,“葛导其实挺恼火的,不管拍多久,他总觉得我没有给他真东西,可别人看了却都说好,都说我把小猴儿那个角色给演活了。他想给我上点强度吧,可不论怎么磨,我越演越来劲,有时候还舍不得他喊卡,那种感觉,说实话挺享受的。他和我绝不一样,可投入进去的时候,又觉得这么活也挺好,好像真的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原本生活中的一切,只要在镜头前就可以全部忘掉。”
陈子芝静静地望着他,斟酌着自己的语气,他的心情实际上一样复杂难言,这番话似乎是非问不可的,倘若不问,今晚真睡不着。可一旦问出来,而王岫又居然回答了,那么双方的关系似乎也会更加亲密,准炮友可不会谈到这些私隐话题。
他又有一种失控感,好像正在云霄飞车上加速往深渊飞驰,陈子芝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问,因而把沉默保持得久了一些。王岫像是没察觉到什么异样,看了他一眼,很自然又继续往下说了:“打那之后,凡是讲究情感爆发的电影,我都有这种建筑角色的习惯,这样很多文戏,哪怕是连场拍,也没那么疲倦。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你给的情绪,在当下是真实的,但是归根结底它又并不是从你的本体产生的,内心深处你知道它是假的,这样,拍完了就没那么空虚疲惫。”
可以问的时候,陈子芝犹豫,现在气口过了,他又不禁好一阵后悔,但也只能接续着问:“这么说,这种技巧有百利而无一害了?但我想它也绝不是没有门槛吧。”
“那当然。”王岫哂然一笑,“类似的技巧,在方法派演员不罕见,只是没有成为一种表演理论而已,实操中,多多少少都有运用。但这对演员的天资有很高的要求必须得善于观察,你要建构一个人格,想象他的性格和思考逻辑,那就得在生活中积累相应的素材。我也和你说过,要有一双冷眼,既能看明白自己,也能看明白别人。”
“各种各样的人见多了,你想象一个凭空而造的角色,就能从这些人里摘取素材。因为都见过么,根本没有瓶颈,一下就能记住,就能模仿出来,甚至某种程度上,让这个性格自己活动起来,代替主体去思考和发言了。”
“这么做其实挺危险……再进一步就是解离性人格障碍。”陈子芝不禁说,“但确实应该挺管用,这样演戏,在情绪上没那么辛苦。”身体上的劳累还好,情绪上的负担,的确是他在表演时最大的痛点。激烈的情绪波动,普通人一年有一两次不错了,对演员来说,一场戏每一条都要这样来,情甚伤身,那种负担感是很强的。这种技法仅仅只从这一点来说,就很有吸引力,更别说还有王岫所说的另一个好处,“原本生活中的一切烦恼,在沉浸进去之后,可以全都忘掉”。
一个人的内心,是要有多少无法挣脱的痛苦,才会视这样沉浸的机会,为难得的疗愈?陈子芝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王岫的少年生活过得绝不愉快,甚至或许直到此刻,他的生活中也有流血暗伤,始终无法痊愈。或许人生就是如此,陈子芝在别人看来,简直是天之骄子,这样的人能有什么烦恼?就如同他看王岫一样,他们的物质条件都是如此优越,可这并不能弥补心中的缺失。
“我不知道我的观察力怎么样,”他喃喃说,不禁有些忧虑,“你也说,我看不明白自己……”这可能是他和王岫最大的不同,王岫,不论怎么坏得出汁,对于自己想要什么,似乎一直是很坚定的。
“你要塑造的也不是小猴儿那种高难度角色,崔澄算是个颇为典型的人物,我看了你的人物分析,其实写得不错,算是把这个人吃透了。”
王岫难得有些鼓励他的意思,陈子芝反而受宠若惊,多看了他几眼:“你这是在夸?我都有点不敢信。”
“那我也可以收回我的话。”王岫倒很灵活,陈子芝忙叫:“不行!”
“你可难得夸我”他很宝贝地拥着抱枕,犹如拥着这句肯定,还轻轻地收拢双臂,紧抱了一下,将脸颊在抱枕上蹭了蹭。王岫看在眼里,指尖微微摩挲,随后便把手在膝上交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