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河水已经有些冰冷,寒意瞬间浸透鞋袜后便透入骨肉之中,秦九叶却像全然感受不到一般。
她站在河中,任由河水冲刷着双脚和双腿。
丁翁村出事的那晚,她还有过片刻的庆幸。庆幸秦三友没有同她一起担惊受怕,庆幸她不用和对方费心解释那些麻烦到底从何而来,庆幸自己不用再听一遍对方那冗长而无用的唠叨。
可原来,他并没有逃过这一劫。
想来也是如此,那可是以“斩草除根”为名天下第一庄,怎会遗漏一个同她关系如此亲密之人?何况丁翁村出事后,邱陵一直派人在附近巡视驻守,那些人无法再做什么,自然要将“斩草除根”的目光投向别人。而她竟没能想到这一点,每日只知道拼命赚钱平复自己那点伤感。
脑袋里似有人抡着一把千斤铁锤不断敲击,她不敢再想下去,也无法再想下去。
女子的身体不自觉地开始颤抖,不知是因为河水冰冷,还是因为悲痛欲绝。
就在所有人以为,她要一头栽倒在那河水中的时候,她突然稳住了身形,随后一步步回到岸边,对着那面色惊疑的仵作行了个礼。
“多谢先生相助,方才的事是我唐突了,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那仵作平日里走街串巷,什么样的嘴脸都见识过,对之前的事并未放在心上,心下也怜惜对方失亲的痛苦,当下摆手示意道。
“秦掌柜不必多礼。你家在哪边?若是还有段距离,我让他们帮你将人送回去……”
“不必了。”
秦九叶谢绝了仵作的好意,示意那两名抬尸的衙差将人放下来。
谁也不喜欢抬尸的工作,何况是在水里泡发了的沉尸,衙差面面相觑、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照做了。只见女子拧干衣摆上的河水,又小心擦了擦手,随后将那担架上的尸体扶了起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看出她要做什么,不由得纷纷摇头。
他们似乎不觉得一个弱女子能将一具浸了水的尸体弄回家中,几个男子见状似乎想着上前帮一帮手,可方才靠近几步,便被那尸体散发出来的味道逼退,只得讪讪站在一旁。
却见那女子熟练从身上摸出几条绳,又扯下衣摆上的布条接在一起,做成一条布绳小心绕过那尸体,像是全然闻不见那可怕的气味、将尸体紧紧贴在后背,带子在身前打了个死结,竟是打算背尸。
围观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仵作也面露不忍,不由得上前劝道。
“这人死之后身体是会变沉的,何况他身上还浸了河水……”
仵作念到一半突然停下,因为那“弱女子”已经将那老翁的尸体从地上背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但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中都透着颤抖,而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显然不止是她背上的重量,还有些看不见的东西。
那是她无法抹去的回忆和不曾说出口的感情。
在秦九叶很小的时候,秦三友还不是如今这副倔老头的模样,总是喜欢让她骑在脖子上四处转悠。
村里的大人们结伴出门做工跑船,每次到了归家的时辰,孩子们都会结伴跑到村头和渡口张望着,船一靠岸,孩子们呼啦一下涌上前去,她虽瘦瘦小小落在后面,但只需要一眼便能在人群中认出秦三友的身影,然后欢呼着扑进对方怀中,后者一只手就能将她拎起来架在脖子上,就这么一路走回村去。
年轻些的秦三友还不驼背,驮着她能稳稳当当地去许多地方。那时她觉得阿翁的肩膀便是这世上最高、最安全的地方,她可以借由那个肩膀眺望最远的地方,整个世界都在她脚下。
爬上阿翁后背的那一刻,她就是整个村子里最幸福的小孩子。
她咿咿呀呀地吆喝着,秦三友便乐呵呵地任她在身上胡闹,路过的村人见了笑着调侃,秦三友便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逢人便絮絮叨叨地念上一遍,说这是自己的小孙女,名字叫九叶。
九叶想怎样,他便怎样。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