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呀。”

银瓶叫唤了一声,反正磕得也不重,正要爬起来,忽然想到了什么,索性将计就计伏在脚踏上,把脸埋在袖子里抽噎起来。

锦屏春过衣初减,她已经换了夏天的衣裳,都是淮安府小姐的旧藏,家常穿着白银条纱衫儿,鸦青绸裙,更显出两道纤细的肩胛起伏。

裴容廷多少年的修为,一眼便看出她的做作。只是看得出是一回事,心疼不疼另一回事。明知她是故意的,也不免缓下了语气问:“起来罢,摔着哪儿了么。”

然而银瓶并没有“卖伤邀宠”,只是不理他,仍啜泣个不住。

裴容廷心里没底,顿了一顿,俯下身半跪在地上,揽着银瓶的肩道:“是我下手没个轻重,伤着哪儿了,给我瞧瞧。”说着扳过她的身子来。不想银瓶看准了时机,竟扭身一把揽住了他的颈子,不由分说地凑上来,吻住了他的唇。

她的唇天生偏于圆润,荔枝冻一样红泽,看着甜,尝起来却酸苦。

是眼泪的滋味。

她与他都尝到了。

因为在梦中回味太多遍,如今突如其来,浑疑还是在梦里。她的气息萦绕唇齿,裴容廷挣回些理智,扳着肩极力拉开了她。

可是太晚了,他深重的喘息和她唇上的银丝在黑夜里化成一汪浓醉的酒,缓缓漫上胸前,扼得喘不上气。裴容廷在失神中克制着自己的心跳,反倒是银瓶坦诚得多,又凑上前,十指春纤轻轻扳过他脸颊,风露清愁地般凝望着他。

她咬着晶莹的唇,小声说:“是我错了,容郎,是我对不住你……你恼我,打我,骂我,我都不怨,但是不要不理我。那样,我真的很难过。再说了……”蹙眉想了一想,最终嗫嚅道,“你们孔夫子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要以德报怨……”

强词夺理是婉婉一贯的风格了,裴容廷睨她一眼,“孔夫子还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银瓶小心地吞了一下嗓子,愈发贴近了他,乘其不备,轻轻咬住了他的一点下颏。舌尖软而湿,似有似无扫过他的皮肤,像一痕指甲印。她殷殷看着他,言语因为唇齿微张而有点含糊:“以此……报容郎的德,可以么。”

那一痕指甲印挠到他心里去了。银瓶再小心翼翼地一路吻上他的唇,他亦没再拒绝。他乌浓的眼云雾混沌,捉住她的手,无言地凝视她。

银瓶大窘,飞红了脸,慌忙找了个借口:“我……我是想听听容郎的心跳……才能确认容郎真的还活着,万一、万一像话本里,是狐狸精假扮的……”

裴容廷看她羞赧地无理强辩,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带笑不笑道:“那我若真是狐狸精呢,只此一晚,汲了你的阳气,就再也找不着人了。”

“只此一晚啊……”银瓶苦恼地忖了一忖,低头笑道,“那只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了呀。”

第五十五章

月照西沉,婉婉靠着引枕仰卧在榻上,待适应了帐内幽深的黯淡,才低头看清自己赤条条的。收回目光,见裴容廷竟看着自己,登时粉脸丹霞,忙用手臂自己揽住了。

裴容廷嗤了一声,“怎么,如今这么怕人了?”他低笑,“从前也还不是这样。”

婉婉羞死了,低声嗫嚅:“那不……不一样的。”

他想了一想,也微微叹了口气:“是了,那会子还是我的小银瓶。”

婉婉莫名有点酸意:“你倒很怀念她。”

“她?这么生分?”

裴容廷抱着婉婉翻了个身,两人面对着面,咬牙又叹气:“告诉我,你以后再不许胡思乱想,自作主张。”

裴容廷在枕上搂紧了她,他们都有片刻的沉默。

这距离庚子年的那个初春,已经过去一年有余,似乎足以让一对如胶似漆的爱侣渐行渐远渐无书。许多分别,误会,隔阂,难以用语言诉说,于是一场淋漓彻底的床笫之欢把它们都化作了相顾无言的沉默。

还是婉婉打破了寂静。

“容郎,你来……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