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一会把铺盖抱过来,在地上睡。”

“……”

他把指尖在桌面轻轻敲打,要银瓶沏茶。银瓶理也不理,把下颏一抬,放下茶盘就出了门。

隔壁传来木门开合的声音,祁王独留在黑暗的寂静里。

他没去沏茶,也没动筷子,反抄起酒壶对嘴又灌了一口。浊劣的酒气往上泛,滟滟的眼却在银蓝夜色里沉淀下来了。

他们在这地方躲了没两天,便听说睢阳乡下发现了两具锦衣卫的尸体,已经被狼吃得零碎。

山上矮一点的地方,狼通常是不会去的,可见这灾荒的年月,连畜生也在挨饿。

因为是在邻村附近的山域发现的,再加上本来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存在的二姑是个不起眼的老太太,那个赤脚医生也萍踪浪迹,早已不知所踪。官老爷也并没有怎么拷问出什么,只当做是遇到了流寇,遇难身亡,如今这也是常见的事。

进了六月,大内默认了祁王的死亡,将锦衣卫撤离了中原,只留少数人马在苏州府继续追捕党羽。不日,内阁文极殿大学士裴容廷并谨华殿大学士苏成懋奉命代拟《诛李延琮诏》,责其“纵其豺狼之性,徇其枭獍之心”,“悖慢朝章,扇动军旅”,“谋害君弟,名教之所不容”,尽管人已死无全尸,仍褫夺王衔,削藩离宗,贬为庶人。

山东接到这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中了。

银瓶借后院的棒槌洗了衣裳,上来时花两只角子买了两碗没有绿豆的绿豆汤,一步一步上楼来了。

房里合和窗打开着,窗外是清朗的夏天,才下过雨,一丝云也没有,蓝得像一块染布。窗边攀附着桔红的凌霄花,小小的缠在绿藤里,合着那蓝天,却有点妩媚的清新。

窗下摆着只可以摇晃的逍遥椅,里面卧着个男人,瘦削潇洒的身段罩着天青长袍,比窗外的蓝天还要惹眼。穿着皂靴的脚一只踏在椅上,另一只搁在对面的绣墩上,仰着脸,脸上盖着一本书。

银瓶看见他这懒散样子就有气,故意淡淡道:“来吃汤罢,李延琮我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也有幸能叫上殿下的本名。”

祁王当然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勾着食指把书从脸上揭了下来,因为仰面倚着,是往下看,桃花眼只有窄窄的一痕乌浓,却也足够流光溢彩。

他看清了是银瓶,对她的挑衅全不在意,反懒洋洋地笑了,“我也觉得我这名字不错,不给人叫太可惜了。喏,再叫一声我听听。”

第四十六章

银瓶从裴家带出来的首饰细软,刨去下山东的盘缠,给祁王买人参的三百两,下剩的还有些小玩意儿,什么碧玺手钏儿,点翠凤钗,金镶玉分心,金刚钻顶心儿,裴容廷给她打的,都是最上等的货色。另有一小匣子西洋南珠值钱是粤闽总督拜上来的,裴容廷一早就说给她穿珠花的,还没等叫金匠来呢,就被她一道偷走了。

林林总总,除了几粒珠子,其他全都当了。当了九百六十八两半,折成银票,方便亡命奔逃。

银瓶哭了三天。

伤了容郎的心,用他的钱,到头来还要造他的反简直丧尽天良。

李延琮没有这么深刻的领悟。只是他生来头一遭吃嗟来之食,还是来自一个女人,再怎么脸皮厚也要嘴短;又看银瓶眼睛肿得像核桃,实在有碍观瞻,便说了句他自以为的安慰话,“什么好东西,好歹你也是大家小姐出身,在相府难道没见过这些,就至于这么如丧考妣的?”

银瓶把湿手帕子掖着脸,背过了身。

他有点悻悻,清了清嗓子,起身走了个圈,又转到了她面前,“以后有闲钱,先照原样式先给你打十套,不就是南珠么,我拿东珠赔你,好了罢。”

银瓶一语不发站起身,提着裙子就下了楼。

窗外乌云沉沉,又要下雨了。

六月最后一场瓢泼大雨结束之后,李延琮走了他的第一步棋。

山东八府四十二县,黑白子错落如纵横的棋盘,可他偏把手中的棋子落在了全境最偏远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