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能明白。
“可是我自私冷血。”丑话是要说在前面的。
“我同样。”他只是略略点头,好像我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之类的废话。唉,他并不明白我所谓的“冷血”。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不必站着听我罗嗦,“我会举例说明的。”
北京时间十九点缺三分,我与郝守宁并肩坐着。他在等待我的叙述,或许心里并不以为意。但我很认真。每一件事都是真实的,我是当事人,却又好像只是旁观者。
从哪里开始呢?
“我从来没想过学医……我怕疼,讨厌打针,讨厌医院,而且一直以为自己晕血。所以当年很多朋友知道我报了医学院校的时候都大吃一惊。”
“其实我一开始也很担心自己适应不了,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要镇定。人体解剖、动物实验、手术基础操作练习、护理基本技能,等等等等,居然一项一项应付过去,还完成得不错。啊,你可能不知道那些课程的内容,简单的说说吧。人体解剖应该不用解释了,局部解剖就是对着一整具被福尔马林泡好的尸体。动物实验主要是拿兔子、小白鼠和蟾蜍,比如分离颈动脉啊分离局部神经肌肉啊之类。手术基础是用狗,练习缝合、切脾切肠切胃。护理基础则是在自己和同学身上扎,呃,肌肉注射静脉注射,知道吧?实验动物最后都是处死的。或许那些动物很可怜,可我真的没有心软过。”
郝守宁张张嘴似乎想说话,被我打断。
“开始临床实习。我去得第一个科室是呼吸内科。那个月科室走了七八个人,其中有一个还是我经管的病人。那个病人是癌复发并全身转移,没得救。去世前一天,大概是知道自己不行了,我跟老师查房时看见她很费力得对她丈夫说她不想死,但她还是死了。是半夜走的,我不在科里,第二天来上班知道她已经去世。可能是因为之前就知道她真的是活不下去的,对她的死亡,我没有感触。后来有一个病人是在我陪老师值班的时候死的,特别快,一下子心衰,人就没了。按理说我是刚入临床的实习生,对待接二连三的死亡应该很有感慨才对,可是我的情绪竟死活不见波动!那样子的平静,连我自己都惊讶。”
“我见过半身瘫痪的,见过植物人,见过痛得死去活来的,见过伤口长蛆的。我在急诊科时不时能遇见被人砍得、被车撞的。骨折不算什么,飙血不算什么。”
“我入妇产科第一天就被安排参观人流术。啊,就是你们带朱媛去做人流的那天,不知道你有没有认出我来。”见他点头,我笑了笑,又急急忙忙继续往下讲。“有一次我在产房观看顺产,突然有一个护士让我去隔壁待产室,说那边有个正在引产的,让我注意观察情况。我去了,看到胎儿出来半个,产妇正在呻吟。护士过来后吩咐我带上手套帮产妇将胎儿拉出阴道。那是个六个月的女婴,我抓住她的脖子,将她拽出母亲的阴道。她还活着,挣扎了两下……六个月,才六个月……是她的母亲不要她了……然后还是我,亲手将她放进处理袋……”我还记得那个女婴全身紫红,那么柔软……“阿涵听说后表情很诡异,她说我太强大了居然敢亲手去做……可是我当时真的什么感觉想法念头都没有,很镇定,很冷静,甚至面无表情……我想,要么是我胆大,要么是我冷血……”
我喘口气。肺活量不够,一下子说这么多还是比较累的。
“赵琛说,医生这个职业需要冷静,而头脑冷静和内心麻木是有本质区别的。显然,我是情感胜过理智的冲动型,那么我的镇定不过是内心麻木的表现罢了。”
“所以,郝守宁,我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小女生玩深沉。我只是用事实,很诚实很认真地告诉你,我冷血。”
被别人指责为冷血还不如我自己来评价。我不想重复当年,那个自称喜欢我的人,那个我也曾喜欢过的人,用陌生疏离的语气,说“谢扬,你够恨!”。
郝守宁突然握住我的手:“扬,你有没有发现你在述说的时候双手会不自觉地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