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像在茫茫荒野中寻到归宿,它要被人类布下的陷阱驯化了。
它看着女娃娃变成小姑娘,接着是大姑娘。有三三两两的媒人上门议亲,她最后也敲定了一位,开始躲在房里给心上人绣鞋垫。
她出嫁那日十分热闹,满眼都是灼目的红,四处都是道喜声。狁以为以后很难再见到她,但她抱起它,一同上了花轿。
再后来,她头发挽起,变得更加温柔美丽,她生了两个孩子,孩子一天天长大,她却一天天老去。
但狁没有老,更没有死,众人都说这只猫快活了三十年,已经是猫里的老神仙,把它当什么福星一般供养着。
某个冬天,昔日眼睛圆溜溜的小姑娘已经变成一个耄耋老妇,她生了很严重的病,卧在床上看窗外的雪。屋内被炉子烧得暖融融,狁甩着尾巴,跳到她被子上躺下。
一只手伸过来抚摸它的毛,这只手曾经细腻柔软,像春日新柳,而如今却布满岁月给予的刀痕。
“阿团,”她轻声唤,声音也干枯得像一口老井,“我这么老了,你还是从前的样子,他们说你是那神仙化作的……”
“如果你是神仙,那一定听得懂我的话。”
“小猫儿,不要像我这般生病……”
屋室静寂,连雪落在窗棂上的声响都可以听闻,她大概是老糊涂了吧,怎么会对一只猫说这样的话?
雪刚开始融化的时候,她永远闭上了眼。
狁看着她被子女换上崭新衣裳,放置在一口长长的棺材里,她的身体那么瘦小,人在老得不能再老的时候,反而会呈现出婴孩般的单薄脆弱。
它蹲在悬挂了白布的房梁之上,听着底下人悲恸哭声,他们都敬爱自己的老祖母,真心为她的离世而难过。
袅袅青烟之中,狁有前所未有的感受,仿佛有一只手在轻轻按压它的胸口,呼吸艰难晦涩。它看着众人悲戚的神情,忽然明白过来,这种情绪叫不舍。
它其实早该明白这是什么,当不得不向必须离开的人告别,当深知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不会再见,心中这种无法抑制的酸涩,来源于不舍。
它仿佛又看到满院子摇曳的草尖,缓缓和风中,有人乘着紫云而来,向它伸出手。
在这一刻,凶兽彻底懂得,何谓“体会众生”。它是戾气所化的兽,不懂真心,亦不辨情爱,它顽劣贪婪,造下太多杀孽,却有人愿意用温柔得过分的方式将它点化。
擅长杀戮的神君,在生命将近的时刻,给予了一只凶兽最大的慈悲。
这份慈悲如今有了好结果,他最终还是做到了。
狁深深地意识到它想再见他一面,想让那个温和的仙人看看自己的变化。它还要多看看这世间,拥有属于人的更充沛的情感。它想要更多依恋和羁绊,它渴望更多爱。
这就是它的愿望,好像确实多了些,但谁叫它是一只贪婪的凶兽呢。